賈卉鳳給她們的任務看似簡單,但是人不可能清醒着卻什麼都不想的,光是剛閉上眼的瞬間,許佑祺腦子裡就開始想一堆亂七八糟的,直到賈卉鳳低沉悠長的念經聲響起,銅鈴搖晃發出第一聲響,她的思緒和心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沉澱了下來。
周續選擇讓自己發呆,這是她認為能夠放空思緒的最佳方法,每隔一段時間她都能夠聽見賈卉鳳的搖鈴聲,很有規律的,聽着聽着就開始覺得有些困了。
也難怪,她都一天一夜沒睡了。
一縷輕風迎面拂過,不知道為什麼,周續就是覺得這不是一陣普通的風,倒像是在提醒她什麼似的,直到心裡默數的時間已經超過了許多,搖鈴聲還沒響起,連帶着賈卉鳳念經的時間也聽不見了,耳邊所有本該聽見的和大自然有關的動靜都消失了,她覺得有什麼發生了,于是睜開眼,在有些模糊的視野裡,看見許佑祺正對着自己微笑。
确切來說,是祂。
“周續,好久不見。”明明嘴巴在動的人是許佑祺,可是出來的聲線卻是另一個女人的聲音。
周續轉頭看向原來賈卉鳳的站位,發現她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
“别擔心,你隻是看不見而已。”祂伸手指着地面,示意周續去看,周續才發現自己畫出來的陣型消失了。
“為什麼選了她?”這是周續的第一個問題。
“其實挺難選的,但是我更想和你聊聊,畢竟是最後一次了。”祂側過身子,腦袋一擺,示意周續陪她走走。
老實說,周續覺得很怪,因為面前的人是許佑祺,但是裡面卻又不是她。
周續快跑幾步跟上,走在祂的側後方,問:“當年碗口村的洪水和後來的詛咒,都是祢導緻的嗎?”
祂背着手,步伐悠閑,語氣同樣不緊不慢地回答她:“是。”
“為什麼?”
“世間所有的自然神都有管理一方土地的職責,但唯獨償人所願不在範疇之内,所以信仰與否對我而言也并不重要,隻是我有一個朋友,她每天都來找我玩,别人聽不見她的聲音,但我能聽見,知道她寂寞也曉得她委屈,但她是個很堅強很善良的人。”
“周聞很喜歡雕刻一些小物件,年紀小小就有一雙巧手,有時候雕小花,有時候雕小船,雕完後她會把小物件扔進水裡送給我,所以後來村民們用她雕的小神像設下陷阱時,我也就落入了圈套,長長久久地被封印了起來。”
“從我被封印後,她就每天給我上香,也會訴說自己的遭遇,所以我知道惡鬼稱神,也知道村民祭嬰,但是我卻無能為力,直到後來她被害死在水裡,多虧了她每天一炷香,讓我積蓄了能夠暫時逃離封印的力量,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所以最終才會私心為她降下洪水和詛咒。”
周續聽了也隻是說:“但許佑祺她隻是出生了而已,還有小梅、劉書好、那麼多枉死的人……”
“所以這是我作為神犯下的最大錯誤,理應得到修正,也幸好我終于等到了你們。”
周續以前并不相信命運,但自從許湘芸出現之後,她漸漸地就會覺得,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這句話是真的,她此時此刻也相信,即便自己沒有遇見許湘芸,沒有選擇把命賣給許佑祺,最終自己也一定會因為其他機遇而回到這裡,和這裡的一切重逢。
“那我們要如何修正?”
“隻要我消失,維持詛咒的力量消失了,詛咒自然就會失效,但是人無法弑神,所以你們能做的隻有告天。”祂轉身回看,見周續一臉迷茫,又補充解釋:“你可以理解為天是神的領導,所以神犯錯,人告天,如若神有錯,必會遭天罰。
周續看祂時差點脫口而出一句話:祢的錯是闆上釘釘的哦,必定遭罰,還得是重罰。
祂看向周續的表情似笑非笑,費了很大勁才控制住快要上翹的嘴角,“我過去能聽見周聞的聲音,現在也能聽見。”
周續撇開臉四處張望,然而她還是控制不住地有些尴尬,怕對方聽見心聲于是就開始默念圓周率。
不再去聽那些數字,祂正面對着黑漆漆的湖水說:“你們告天時,如果天上響雷三道就代表成功了,然後這整座湖會一夜幹涸,直到下一位自然神誕生。”
“那麼底下的所有東西……”周續想起了湖底的那堆瓦罐。
“會重見天日。”祂擡起右手,推着空氣往前,“人生前犯下的罪,死後自有審判,所以現在犯下罪行的人,并不會因為我的消失而逃過一劫。”
周續盯着她手上奇怪的動作,卻看見原來平靜的湖水泛起波濤,也能夠聽見湖水湧動的聲音了。
“這是在做什麼?”
“給你們找了幫手,畢竟冤情要足夠大足夠多,我才能被重罰。”
隻見原來漆黑的湖水泛起了零碎的星光,直到那些星光從湖底飄起冒出湖面,周續才看清那是一簇簇的小火苗,有很微弱的,也有很旺盛的,多得數不清。
“這是許多年來被囚困在湖底的靈魂,它們自由了,會前往該去的地方。”
周續看得有些恍惚,感覺很不真切,她有點擔心這是自己的幻想,不禁呢喃道:“這樣真的就結束了嗎?”
祂垂下右手,任由那些火苗四處飄散而去,轉身朝周續走近了幾步,對她說:“我上一次沒來得及和她好好道别,你現在能幫我完成願望嗎?”
周續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點頭。
祂張開雙臂擁抱周續,下巴擱在她的肩上小聲說:“一條福命贈予你,是你送給我那麼多小物件的回禮,希望你過得比上輩子好,周聞,再見。”
再見了,祂唯一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