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并未挽留他們，羲和的簡書早就呈上，天帝似乎也通情達理，理解他們事物繁忙與歸鄉心切。

他叫人把剛剛通天用過的瑟包起來送給他，又給羲和送了兩頭小鹿和幾套鹿蜀的皮子做的衣裳，“你有孕在身，正适合吃些這個，切記不可貪多。”

至于鹿蜀，佩戴鹿蜀的皮可以宜子孫，作為僅生有虎紋而不具貓形的靈獸，不被九命認可，因而自成一族，像這樣擁有部分十族特征又非純系的種族還有很多。

似九卿那般溺愛無幾本族特征幼子的終究是少數，更多的族群選擇将它們驅逐出自己的族群，任由他們在外繁衍生息，而這其中，又尤以曾經的十族第二位蒼元氏，即今稱龍者居多，被人戲谑為“龍性本淫”，時至今日，跌出天地主宰的位置，幾近于成為神道的犧牲，不知祂們可有後悔。

這些遊離于十族之外又與宗族有着千絲萬縷聯系的種族共同構成了當今神州的萬象之景。

羲和謝過他，天帝就又端莊微笑起來，“朕還等着見見這些小家夥們呢。”

遂命人送他二人出去。

出了太陽殿，巫銜蟬、梁渠、朏朏和類以及九命的貓們都在等着他，大大小小的貓挨挨擠擠都睜着圓圓的眼睛看着他，稍微有那麼一點可愛。

他便與羲和道别，攜衆貓下了建木。

将雲層直直往下按，不久他們就各個全須全尾落到地上，龍從雲風從虎，大貓們喜歡乘風狂奔，從風中襲越而來撲殺他們喜愛的獵物，少有像通天這樣文雅的方式，幾隻貓掂量着這層雲的穩定和力道的精密，擡起頭耳朵向後扯了下，有點驚奇，又很快變得乖巧起來。

他朝類看了眼，經過幾日的磨合，她們總算能明白通天舉動的含義，當下接過一隻貓叼着的地圖呈給通天，羊皮質地的一卷圖畫，取開畫着的是大大小小的圓圈，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貓爪和劃痕。

通天歎口氣，明明是不明所以的符号，他卻下意識知道含義，簡直讓貓想要反駁他跟這群貓不熟都不行。

這種下意識的熟悉甚至比他在紫霄宮練劍時更為直接徹底，比起到處撒野的貓，他更熟悉這些已經固定的、沒有生命、不會亂動讓人琢磨不透的死物。

“你怎麼了？”

巫銜蟬歪着頭在看他，鴻鈞祖師送的粉色絲帶還系在胸前充當一朵粉色花飾。

好罷，至少巫銜蟬還是可以容忍的。

其他的，要等他慢慢看過再說。

通天扭過頭，“沒什麼，隻是路有些遠。”

這話說的沒錯，九命的族地雖然與太一的帝都同樣在南域，但素聞他們之間并不十分親近，從前玉宸出門，都是在身邊有年長的大貓，亦或白虎神君在帝都之時。

等到一腳踩上泛着微光的湖水，周圍的景色如同裂開的碎片不斷向後飛落，通天再睜開眼，面前是大片大片的蓮葉在湖面上随風微動，遠處山巒重疊，有四座峻拔山峰兀然矗立，更有一山在四峰環繞之間，其山勢巍峨高峻，直入雲間。

奇怪的是環繞的四座山峰上各有芳草桂蘭松柏之屬點綴于上，亦不乏鸾鳥飛渡，隻有中間那座以衆星拱月之勢立在群山中間的山峰上片草不生，隻有大片蒼青色的石頭遍布其上，峰頂是南域極為少見的積雪，沉沉待在那裡，死寂無聲。

通天猛地按住了自己的頭，皺眉頂住了頭腦中傳來的的刺痛，看到這些山峰，他眼中瞬間閃過一處暗色的場景，大夜彌天，恍惚中那座最高的山峰成了桀骜不馴坐在那的自己，四座圍着他的山峰變成了四個衣着不同的男女。

電光雷鳴劃破黑夜，照亮那些人的臉，其中兩個是白虎神君與白澤，剩下的一男一女他不認得，但相貌卻與他有些相似，轉瞬間，這四人消失，又變成了另外一男三女共四個年輕修士捧着不同的東西侯在他身邊。

其他地方，那些高矮不同的山巒，也全在錯覺中變成了貓，貓和人錯雜着将他圍在最中間，一雙雙貓兒的眼睛帶着熒熒之光注視着他。

通天阖上眼眸又睜開，那些黑夜裡的場景消失，面前是正帶着擔憂看着他的巫銜蟬，“你怎麼了？”

“我沒事。”

通天放下手，輕聲回答，這确實不是什麼問題，隻不過是神道的預警或者某種預知罷了。通天從前聽說過有些修士會在福至心頭的時候獲得天道的警示，也有一些會做一些預知夢，但這都是少之又少的事情，見過一個都可以當做稀罕事，他從未想過回發生在自己身上，又來得如此迅疾猛烈。

這讓他的心情有些糟糕，依先前所見，他和九命之間的聯系甚至到了未來依舊十分緊密，然而九命内部對此又怎樣想？

來不及等他細想，早就有按耐不住的貓跑到了他面前撲了上來，“玉宸！你終于回來啦！”

這貓的聲音聽着很年輕，然後體格着實不小，她大的像隻老虎，身上遍布五色斑紋，尾巴又粗又長，模樣十足的讨喜，通天撓撓她的下巴，她就窩在通天懷裡打呼噜，通天看出來她是驺虞，也是有名的仁獸，在九命的大貓裡也是算得上血脈純正的了，隻是年紀不大，她如今就可以日行千裡，據傳她一向都很穩重，驅之不迫撫之不驚，現在看起來可沒什麼穩重的模樣。

通天逗了她一會，再擡頭白虎神君、神幼光、白澤和其他年長的大貓都走到了他面前，她們本來在玉霞峰崇澤殿裡等通天，然而通天一時不能前來，數個大貓商議一番，俱都舍不得延後相見，紛紛說服自己跑了出來。

似這樣長者來見晚輩在神道是十分失禮的事情，然而這是九命族内，她們又向來寵愛玉宸這少主君，莫說是以長者身份來見玉宸，便是給玉宸充當護衛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了，隻是她們年紀比驺虞大上許多，俱都是成年已久的大貓了，并不能想讙、類、驺虞這般撲倒通天，是以隻好以人形立在通天身前，俱展笑顔，賀他歸來。

除了大貓小貓，這裡還有一條龍，一條本應該待在北地的龍，鐘山之神燭九陰，尚未失妻喪子的燭龍如今不過弱冠年紀，赤發玄衣，青澀可人，他怯怯拉住白澤的手，得了心上人一個笑臉，便高興得很。

顯然，他是作為白澤的道侶出現在九命族地的，他對通天既帶着幾分好奇，又有着因為衆貓的鄭重态度感染的拘謹，仿佛未得到娘家人認可的新婿，對上九命的少主君十分不安。

通天眉宇微展，不待說些什麼，便被這群過分興奮、喜愛之情溢于言表的貓簇擁着向内走去。

九命的事情有些多，通天又存着暗中觀察的心思，便在九命族中住了下來。

通天冷眼看着隻覺得這些大貓當真極為熱忱，她們就像完全不知道通天在外長大這些事，隻當他是出了個門遊玩剛回來，舉止不見疏離，族中事務要拿來給他處理，衣食住行早早準備齊全，并無一個有異議，甚至于他原以為各自掌權又俱對彼此不服氣，以至于遲遲選不出族長的大貓們應當對他有意見才對，然而她們一個個馴服得很，并不阻攔他做事，看他接過族務反而露出欣慰的笑容。

而等他試探性的開口詢問族長之位時，每一隻他私下接見的大貓都表示臣服，對他登上族長之位毫無異議，并坦言，如有不服者她必為通天除之。

太友善了，友善到甚至讓通天也感覺到了毛骨悚然。

九命又不是什麼小雜魚似的小宗族，祂是當世第一大族，是除了太一天帝之外實力最強的種族，抗過了一季的劫數甚至沒有掉到第二位的勢力，按照杜康的喜好，上一季最容易被率先發難的就是強盛至極的九命，然而最後九命穩坐高台，反倒是本應扶搖直上的蒼元氏元氣大傷一蹶不振。

這絕對不可能是簡單的偏愛，通天不信。

這其中定有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