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規矩，輸赢成敗是自己的事情，我本不該來的，隻是九漣年輕氣盛，最是要面子的年紀，道君不該在衆目睽睽下落了他的面子，我這個做姐姐的，隻好來一遭了。”

元始煽風點火，通天亦不回禮，本是極輕視的行為，九溶卻不生氣，這隻狐狸比起九漣來，說話總是柔聲細語，好像話說得重一些，她就要捧心心痛了。明明注重規矩，卻被無理取鬧的九漣強行來過來，又要給他找回場子，通天看着，都不由覺得她有幾分可憐了。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來這隻不顯露絲毫宗族特征的狐狸要比九漣血脈純粹得多，就像九漣晃着狐耳招搖過市一樣，有時人總是越缺少什麼越要證明什麼，真正擁有的反而并不以此為傲。

她又是修神道的，一眼望得出的宗族嫡裔，潛心修行定是前途無量的好狐狸，可卻受廢物的九漣左右，血緣竟是如此不便之物，天之驕女也會被塵緣所累。

通天總是很難理解這些，他落在宗族的族群裡，卻天生少幾分人情氣息，鴻鈞曾經見他的時候，他會模仿周圍貓僞裝得很合群，入了紫霄以後，不像從前那樣愛笑開朗，反而将他身上獨有的特質顯露出來，更顯出他向來随心所欲，不忌諱隐瞞，也不在乎暴露的曠達。無論是在玉京山還是在北地，鴻鈞不強求，他就會按着自己的想法來，他從未自卑過，哪怕人身貓耳也不會有畏懼被認為是修為不精的念頭。

九漣之輩的想法，在他看來，或許是人性複雜，也或許就是小孩子的敏感，元始一件件給他解釋，他就能聽進去，但僅限于聽得進去，不居高臨下地加以點評。

可見他還是喜歡做自己的事情，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怎樣就怎樣，九州萬事通的活兒，也隻有元始才作得了，這樣一想，由不得通天不産生些佩服的情緒。

元始奇怪通天為何臨戰不慌反而有閑情雅緻看他一眼，他仔細想了想，難道是想要他的鼓舞？确實，九溶雖然看似溫馴，但畢竟是宗族裡上十族的嫡裔，師弟沒有過相應經驗，一時不安也是難免的。

這般想着，元始心裡倒沒什麼輕視的想法，反倒覺得通天甚是依賴他，心情十分美麗。這樣才對嘛，往日裡因着太上和通天的早慧，他隻能給太上打打下手，照顧一下師弟的起居，這讓元始深以為明珠蒙塵。

今日這一番猜想，真叫他有幾分揚眉吐氣的舒暢，他這做師兄的，不正應該為師弟作倚仗麼，當下淡然點頭，“師弟放寬心，你且去試一試，有師兄在，定然無事。”

元始心中暗喜，他這番表現一定像鴻鈞祖師一樣穩重、可靠又成熟。

已經準備好接招的通天聽見他的話豁然回頭，帶了點迷茫又不滿地回瞪他，瞧不起誰呢。不過是狐狸而已，又不是沒打過，他收拾九漣的時候，都沒動真格的。

對面的九溶并不為這對師兄弟間耍眉眼官司不将她放在眼裡動怒，她吹了一口氣，渺渺霧氣便化作一頭雪色的巨狐襲來，沖至途中被一道寒光擊散，随即又化作無數大大小小的白狐撲過來。

這倒是和一般宗族成員喜歡用本體肉搏不太一樣了，通天心道，隻可惜，用神道的法術來與他為敵，是一件并不明智的事情。

通天輕輕揮袖，一道神道修士人皆能使的寒雪咒無聲無息落下，霧氣形成的狐狸們在離通天元始不遠的地方動作僵住，很快霜雪紋路在其上蔓延開來，狐群盡數化作空殼冰雕落在地上摔成一地碎響。

用來驅暑降溫的寒雪咒在某些人的手裡，威力強得讓人不敢相信這是入門級别的法術，在不經意間，通天的眼睛有些微微發亮。

這是九溶的第一招。

“清氣易散，不能長久。”

見這招被輕松擋下她也不氣惱，隻是微歎一聲，伸手掐訣，眉間始有冷意。被通天借時節氣候之勢破了并不奇怪，但神道修士向天地借力并非難事，若攜天地之威招來寒歲，君又該如何應對？

雪地上碎裂的殘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和下方冰雪溶在一起，通天尖尖翹翹的貓耳微動，天地之間無形之風驟起，四面八方盡顯殺機，人困于此，必有與茫茫天地為敵的渺小之感。

在疾風驟雪陡生之時，忽然，冰層開裂，天上地下，尖銳的冰鋒齊齊攻來，碎裂開的冰面上元始淩空一躍，拍了道光圈罩住了自己、曲侯，還有已經逐漸裂開的冰面上通天特意叮囑過的冰雕，就這麼靠着泛着暖光的橘色保護圈漂浮在半空中。

他有些憂慮地看向通天。

九命的敏銳讓通天比元始還要早上幾分察覺到天地之間的變化，隻是這仍不足以讓他色變。他隻是稍作抵禦，等四周源源不斷成片的碎冰各自堆積成巨大的冰棱後，他輕盈地跳到一處冰棱上，立在上面等待其他帶着利尖的冰棱飛來，就在眨眼之間，伸腿輕掃，暗含巧力擊向幾處冰棱不同位置，在滿天風雪中，通天的衣袂被風吹得鼓動，冰棱寒刃像被庖丁肢解一般開裂滑落。

多虧了曲侯的冰雕，讓他知道脆如冰層，也有自己的紋理走向，隻要找到關竅，如庖丁解牛，不費刀而自散。

這正是他從前不理解的以柔克剛，以小勝大，今日得之。

通天眼底眸中瞳孔邊緣金色的光芒越發明顯，九漣在無意間與他對視一眼，莫名心底一陣驚懼，而通天還沒有将他放在眼中。

這是第二招。

“果然稱得上天驕。”

這次九溶顯得沉默了許多，忽然她感歎一番，拔下了頭上的簪子，“天地擋不住你，則如諸神何？”

後世奇聞裡有一樁，王母因牛郎追趕織女拔下金簪劃出一道銀河阻隔。這時候這件奇聞裡的兩位主人公還沒有現世，劃簪鬥法的術法卻已經出來了。神道的神靈修者們載歌載舞，歡笑宴飲，興至極時，拔簪借法，小試身手，又或逞強鬥狠，博美人一笑，聊作笑資。

先天所育的神靈們多強勢又野蠻，祂們塑造了神道的輝煌，将神道逐漸推向強盛的頂峰，神道的發展繁榮也反哺神鬼異靈，諸神靈鬼怪異獸靈屬盡皆受益其中，将神道再度演進。

時至今日，若向神道借法，神道所鐘愛者甚至能借來九州諸神的偉力，九溶實力不濟，隻能借來一絲神道的威勢，但也足矣讓普通修士色變懼恐。

天地之間，生靈渺小。

神道之下，衆生馴順

神道的野蠻，隻為碾碎諸世不稱臣者。

大雪紛飛間，通天輕輕擡頭，雪色擋住了視線，無人看到他眼底明光被雪上銀霜襯得驚人明亮。

“這還有點意思。”

然而諸神又怎樣？

神道就能有改變他的意志麼？

欲以強勢使我俯首者，吾不屑與。

諸神威勢之下，渺渺天地之間，通天拔劍斬落與金簪一齊壓下的天威。

數千萬裡外，無盡域外之中，一隻通體玄色，金瞳圓腦盯着域外戰場的黑貓無聊拍打着的尾巴猛然炸開，杜康猛抽一口冷氣。

“誰？誰敢忤逆我輩！”

無人應答。

雪停、風靜，天地無聲。

“來而不往非禮也，已過三招，該我出手了。”

通天笑道，龍紋短劍在他手中化作一柄赤色折扇，折扇在通天面前撲的一下撚開，遮住他半張似笑非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