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稚京見他臉色有些蒼白,尤其是額前還沁出一層薄汗,看起來不像是演的。
她不由得擔憂道:“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楚殷對上那雙杏眸,一如既往的幹淨,像一塊永遠不會被玷污的寶玉。
此刻,這雙眼睛裡滿是擔憂。
為他。
……
溫稚京心道,這人怕是病糊塗了,竟還笑得出來。
去往駱老醫館的途中,那人臉上的笑也沒落下去過,溫稚京甚至想先讓駱老給他看看腦子。
此刻夜已深,天幕徹底暗了下來,醫館裡沒幾個人,看病的人已經走了,隻剩下幾個打雜的夥計。
溫稚京和婁清澤兩個人一起把楚殷扶進了醫館裡,醫館的夥計見狀,也上前來幫忙。
“阿兄!”溫稚京朝裡頭喊了一聲。
話音剛落。
無人注意,長凳上的青年臉色驟僵。
……阿兄?
溫翁玉?
他竟還活着!
醫館内堂裡,一道爽朗的聲音回應了一聲。
随後,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傳來,青年驟然回神,偷偷側目看去,卻見一個面容俊朗的青年一瘸一拐地朝溫稚京走來。
竟真是溫翁玉!
溫稚京急道:“駱老還在醫館嗎,我這兒有個人不太舒服?”
溫翁玉低頭看去,卻隻看到漆黑的後腦勺,沒看到正臉:“這位是……”
婁清澤上前解釋道:“這位是果子行的楊少東家,楊昌林。”
溫翁玉恍然,又道:“稍等,我去叫駱老。”
“我和你一起去!”溫稚京快步上前扶他。
兄妹倆一起進了内堂。
須臾,四下隻剩楚殷和婁清澤兩人。
婁清澤忽然轉身,平靜道:“楊兄可是對稚京有意?”
沒料到他如此直接,竟毫不諱言地問出口,楚殷有些詫異,擡眸看他,黑眸似深潭般,像是藏着無窮無盡的冷意,連目光都冷得令人不敢直視。
溫稚京不在,他是徹底不裝了。
青年薄唇微勾,他坐在凳上,與站着的婁清澤對視,氣勢絲毫不減,反倒帶着上位者的壓迫感,直截了當地承認:“是。”
婁清澤為楚殷身上這異于常人的氣勢暗暗詫異,聽到他的回答,他也跟着冷笑一聲。
夠爽快直接。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不需要繞太多彎子。
聽到内室傳來的動靜越來越近。
婁清澤斂眸,壓下所有情緒,隻冷聲道:“那便看誰更有本事了。”
楚殷輕笑。
“你?還不配做我的對手。”
“你!”
說話間,内室的人已經走出來了。
溫稚京領着一個胡子花白的老者往楚殷的方向走去。
那老者正是駱老。
駱老一看楚殷臉色,忙抓起他的手腕,将手指按在他脈搏上。
四下靜得隻有蟲鳴聲。
不知過了多久,駱老才放開楚殷的手,一擡眸,便對上一雙沉靜無比的黑眸。
兩人對視良久。
最終還是駱老敗下陣。
老爺子眼睛一瞪,朝青年一揮手,冷硬道:“你進來!”
其餘的人一時不清楚什麼情況,皆面面相觑。
楚殷斂眸起身,乖順地跟着駱老進了内堂,與溫稚京擦肩而過之時,餘光偷偷落在她的臉上,見她臉上擔憂明顯,絲絲喜悅逐漸蔓延上心頭,讓他有些難以遏制地顫抖起來。
随即,喜悅又被濃濃的失落替代。
她緊張,是為了他,還是為了‘楊昌林’?
答案顯而易見。
楚殷沒有忘記,他現在還頂着一張不屬于他的臉。
面對這張陌生的臉,她可以毫無保留的獻出她的憐憫,可若面對的是楚殷這個身份,面對那張被她恨入骨髓的臉,她會不會也——
前面傳來駱老不耐煩的催促聲:“磨磨蹭蹭,要不要找個架子擡你?”
楚殷收斂思緒,低聲說:“就來。”
終是與她擦肩而過。
像無數次那般。
……
溫稚京有些不明白他方才那個眼神。
等她細想過後,那人已經跟着駱老進了内室。
溫翁玉過來攬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沒事的,駱老的醫術你還信不過?”
心底那股異樣的感覺終是被她抛到腦後,溫稚京揚起笑臉,揶揄道:“可不是嘛,你師父自然天下第一厲害!”
溫翁玉笑出聲:“瞧你,不然你再求求駱老,沒準他心一軟,就答應收你為徒了?不過以你這小身闆,他估計還是看不上。”
溫稚京輕哼:“你師父那樣子,看着就不像是會心軟的人。”
-
内室。
駱老臉色臭得很,半點好臉色也不肯給楚殷,指揮着道:“坐上去!”
楚殷沒說話,乖乖坐在隻能躺一個人的竹榻上。
駱老見他十分配合,心底的火氣也消去了一些,他瞪了楚殷一眼,再一次上前替他把脈。
“多久了?”
“兩個月。”
或許更久。
但他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駱老甩開他的手,對他的謊報也不計較了,吩咐道:“那些藥回去都扔了!”
楚殷擡眸看他,神色出奇的平靜。
他輕聲說:“不能。”
駱老氣得胡子一翹:“也不知是哪個蠢材給你配的藥,那些藥皆是藥性猛烈,你如今的胸痹,便是那些藥帶來的副作用,我不怕告訴你,若不停藥,你活不過半年。”
楚殷垂眸。
半年麼……
“可是不吃,我活不過一個月。”
-
等内室的人再次走出來,已經是一炷香後了。
溫稚京連忙上前問:“怎麼樣?”
駱老扭頭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青年,腦海裡閃過什麼,沒好氣道:“還活着,死不了!”
但也離死不遠了。
最後這句話,駱老沒說出口。
他答應過楚殷,要對他心疾一事保密。
隻是醫者仁心,見不得手下的病人如此糟蹋自己的身體。
他輕哼一聲,轉身回屋了。
溫稚京這才松了一口氣:“沒事就好。”
楚殷的目光一直在溫稚京身上,聞言,他握拳抵在唇邊,極輕的咳了一聲。
夜深人靜,這道輕咳聲便尤其明顯。
溫稚京這才看見楚殷兩手空空,又看向溫翁玉。
溫翁玉道:“老爺子年紀大,指定是又忘了,我去看看他把方子寫好了沒。”
說罷,轉身進了内堂。
楚殷忽略那道落在他身上來意不善的目光,看向溫稚京。
他臉色有些病态的蒼白,聲音也輕得很:“夜深了,從這裡回楊宅要一個多時辰,我身上沒帶銀兩……”
仿佛知道楚殷要使壞,婁清澤警鈴大作,截胡道:“你是病人,若楊兄不嫌棄,就在駱老這裡借宿一晚,駱老這兒的竹榻是硬了些,雖然比不上你府上的床榻舒服,不過也比露宿街頭要好。”
楚殷看向溫稚京,眸光極盡可憐,低聲說:“在這裡,我隻信得過你。”
溫稚京對上他的目光。
羽睫輕顫。
又聽那道清冽的嗓音緩緩傳來,帶着小心翼翼的乞求。
“陪陪我,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