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稚京怔然看着那人穿過梅林,帶着滿身的朝露緩緩朝她走來。
“你——”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時隔七年,當她再一次面對這張臉時,竟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那人在她身前站定,草木的清冽夾雜着鳴霄寺的檀香鑽入鼻腔裡,她才堪堪回過神,握在袖中的手不自覺的緊攥着,連指甲嵌入血肉也不知。
久别重逢的喜悅,竟讓兩人相顧無言。
還是紫珍率先反應過來:“世子,公主,此處風大,不如回府再叙?”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心底突然決堤。
片刻後,藕色的裙擺微動,環佩叮咛,溫稚京踮起腳尖,踉跄上前……
……
前鎮遠侯世子司徒明死而複生的消息,随着春風拂遍盛京的每一個角落,上到權貴士族,下到市井流民,無一不在談論這位曾經名動盛京的第一公子。
“……三歲能文,四歲能武,十七歲便高中狀元,入翰林院修書撰史,但說起這位世子爺,除了他的驚豔才絕外,讓人不得不提的,還有一樁舊事……”
望江樓内人滿為患,說書人将那黃白的折扇一手,捋着花白的胡須,故作高深。
堂下鬧騰起來。
“這個我知道!”一身着灰藍色粗布衫的男子舉手站起身,“他曾與珈洛公主定過親!”
“我還以為是什麼稀罕事,這事兒在盛京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
“司徒郎君清風明月,面若冠玉,與珈洛公主那可是絕配啊!”
“對啊,若非當年鎮遠侯府那場大火,他與公主早就成婚了,隻是當時所有人都以為侯府上下都葬身火海了,那珈洛公主又是今上唯一的女兒,豈會嫁給一個死人?這親事,自然也就作廢了。”
“說起來,當今驸馬爺李殷,似乎與司徒郎君還有幾分相像呢。”
“别胡說,那李殷不過一介布衣,能入贅公主府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了,如何能與司徒郎君相提并論?”
“就是就是!”
說起這個,又有幾人圍在一起八卦。
“诶你們說,如今這和離的聖旨已下,司徒郎君……會不會與珈洛公主再續前緣啊?”
……
堂下哄鬧,溫稚京揮手讓紫珍關上窗戶,雅室才安靜了些。
“他們亂說的,你别在意。”
多年未見,一向大大咧咧的溫稚京此刻竟有些拘謹,下面那些人說的話大多口無遮攔,憑空猜想,她不想讓他因此困擾。
青年輕笑,含情目深深望着她:“無妨。”
溫稚京低頭看着杯中漂浮的茶葉,似乎有些無所适從,左手有一搭沒一搭的轉動着茶杯。
雪腮微紅,杏眸半斂,透着幾分娴靜溫婉,藕色的衣領處,露出的一截細細長長的脖頸,如月中聚雪,又似潔白易碎的玉瓷。
司徒明的目光柔和,卻在看向她頭上整整齊齊绾着的婦人髻後,忽然僵住。
他長睫微斂,收回視線。
“稚京。”
聽他叫她的名字,溫稚京猛然回神:“啊?”
司徒明對上她呆滞的眼眸,忍不住輕笑出聲:“再不喝,茶要涼了。”
“哦哦哦!”
她端起玉瓷茶杯,心不在焉的喝起來。
司徒明卻奪過她手中杯子,将已經涼透的茶湯倒入茶盤中:“涼了就不要喝了,當心喝壞肚子。”
溫稚京腦海裡忽然浮現另一道聲音,帶着些許急切,卻依舊溫柔。
——酸就不吃了,吐出來。
她耳根微紅,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頭更低了。
樓下的說書聲還在繼續,偶爾幾聲哄鬧透過窗隙傳進來,司徒明替她重新倒上茶。
他捏着茶壺,手指修長如玉,腕骨卻沉穩有力,動作輕緩地轉動着茶壺,将那藏在壺中的茶香搖出來,這一系列簡單的動作,他做起來古樸又雅緻,格外賞心悅目。
雅室内,頃刻間彌漫着醇厚的茶香。
溫稚京的注意力不由得被此景吸引,直到那茶湯落入杯中,她看向茶杯,金黃色的茶湯襯着這玉瓷的底子,仿佛連香氣都濃郁了幾分。
司徒明将茶湯遞給她,笑容和煦:“嘗嘗我的手藝與當初相比,可有退步?”
溫稚京笑着端起茶杯,還未喝上一口,便開始誇贊了:“明哥哥的手藝盛京無人能比,就算退步了,那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紫珍在一旁都聽笑了。
公主啊,哪有這樣誇人的?
司徒明忍着笑意不語,隻溫柔地看着她如從前一樣牛飲。
似乎被茶香熏得舒心,那葡萄似的眸子都眯成了月牙,彎彎的,讓人沒由來的沉溺進去。
司徒明凝着那雙眸子,神使鬼差地問:“與你那位驸馬相比,如何?”
溫稚京端着茶杯的手蓦地僵住。
司徒明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俊容怔住,良久,低聲道:“抱歉。”
溫稚京坦然一笑:“明哥哥不必道歉,這也沒什麼。”
她放下茶杯,看向司徒明,笑道,“正如我方才所說,明哥哥的手藝無人能比。”
知道她裝傻充愣,司徒明也不拆穿她。
“對了,這些年你去了哪兒,為何不來找我?”
他可知,當年她得知鎮遠侯全府葬身火海時,有多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