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紫裙擺宛若鋒利的刀刃劃過,蕩起一陣碎雪。
無數宮婢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公主不可啊!”
孫内管大驚失色,隻是他一個人,攔不住溫稚京等人。
溫稚京一把推開他,大步往東宮走去。
還未到門口,便被人攔了下來,溫稚京睨着阻攔的禁軍守衛,擡手便是一巴掌。
“放肆,你敢攔我?!”
負責監守東宮的禁衛軍捂着紅腫的臉,卻不肯退讓半步:“望公主莫要為難卑職!”
溫稚京轉身抽出紫珍腰佩的雙刃,鋒利的刀刃反射着煞白的光,映出她冷硬的側顔。
她舉刀橫在身前:“讓開!”
禁軍守衛拼死抵抗:“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公主請回吧!”
溫稚京雙眸赤紅,握緊雙刃,正要往裡沖。
這時,一道溫潤卻帶着薄怒的嗓音傳來:“珈洛,你要造反嗎?!”
溫稚京怔然擡眸:“阿兄……”
看到溫翁玉的那一刻,她的眼眶瞬間紅了,明亮的眸子蒙上一層水霧,好似下一秒,便要奪眶而出。
溫翁玉遠遠站在主殿石階上,俊顔緊繃,喝道:“回去!”
“我要救你!”
“胡鬧!你可知無視禁令擅闖東宮是何等重罪?莫要讓阿兄擔心,聽話,回去!”
溫稚京固執地往裡闖。
守衛寸步不讓。
溫稚京見強攻不得,咬牙往福甯殿跑去。
“珈洛!”
“公主!”
溫稚京一路跑到福甯殿外,氣喘籲籲的扶着腰,發髻因為奔跑已經有些松散,上面的朱钗不知何時也掉了幾隻,額前的碎發被汗水黏住,她卻不顧上整理。
福甯殿的守衛一見到她,頓時警惕上前,不由分說将她攔在殿外。
孫内官已經追了過來,他喘如老狗,連嗓子都啞了:“珈洛公主,陛下已經歇下了,您改日再來吧……”
守衛亦寸步不讓:“公主可有傳召?”
“混賬東西,我見我阿爹要什麼傳召?!”
孫内官跑過來拉住她,壓着嗓子勸道:“公主啊,陛下正在休息,您這麼個鬧法隻怕會連累太子殿下!”
提起溫翁玉,溫稚京勉強冷靜了些許。
她揚起臉,正色道:“我有要事禀告陛下,讓開!”
守衛為難:“這……”
溫稚京黛眉豎起,低喝道:“事關江山社稷,若誤了事,爾等可擔待得起?”
裡面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一個面容白淨清秀的小太監低着頭從裡面走出來,朝溫稚京拱手,恭敬道:“公主,陛下讓您進去。”
話音剛落,溫稚京猛地推開守衛,擡腳邁入殿中。
孫内官亦緊跟其後。
甫一走進内殿,一股藥香便撲面而來,濃郁程度,甚至蓋過了殿内燃燒的龍涎香。
溫稚京愣了片刻。
“珈洛。”
一聲疲憊的呼喚從裡頭傳來,緊接着,是壓抑不住的悶咳。
溫稚京心頭一跳,拂開沿路垂挂的鵝黃色紗幔,快步走進去:“爹爹,你怎麼了?”
孫内官适時進來,将皇帝扶起來靠在床頭上,解釋道:“陛下前些日子染了風寒,一直未好。”
溫稚京蹙眉:“太醫院都是廢物不成,區區風寒也治不好?”
孫内官擦了擦額角的冷汗。
“不怪他們。”
皇帝擺擺手,溫稚京趕緊上前扶他,緊張問:“您現在感覺怎麼樣,要不要緊啊?”
皇帝笑着搖頭,摸着她明顯消瘦的臉頰:“爹爹沒事,倒是珈洛……受苦了。”
說起這個,溫稚京才想起此行的目的:“爹爹,甯州出現一批打着前朝旗号的糧食,我懷疑,有人利用甯州旱災借機生事。”
提起燕朝,皇帝神色微變,他摸着溫稚京的腦袋:“此事爹爹知道了,珈洛從甯州趕回來,定是累壞了,回去好好休息。”
說罷,皇帝看向溫稚京身後,又問,“你那驸馬沒有同你一起回來麼?”
溫稚京握住他的手:“甯州難民暴亂,逆黨又借機生事,我放心不下,便讓李殷守在甯州了。”
皇帝垂眸沉思,時不時輕咳幾聲。
溫稚京趕緊替他順順氣,她忽然想起還禁足在東宮的溫翁玉,不由得放軟了聲音:“爹爹,李殷畢竟是琴師,平日隻會撫琴弄曲,處理這些事情上終究沒有阿兄熟練周到,不如——”
皇帝摸着她的腦袋:“昨日齊國送來了一隻白羽金絲雀,孫晟,你帶公主去瞧瞧,看喜不喜歡?”
溫稚京蹙眉道:“我不要金絲雀,爹爹,阿兄的為人您是最清楚了,他絕對幹不出私鑿鹽礦之事,定是有人栽贓陷害他!”
“珈洛。”皇帝兀自打斷她,嘴角的笑也淡了幾分。
孫内官适時上前:“公主,請吧。”
溫稚京不願放棄:“如今甯州禍亂,偏偏這個時候有人奏疏彈劾太子,您不覺得這些事情很巧嗎?如今阿兄被禁足東宮,正遂了那些人的願,爹爹若不肯放了阿兄,珈洛願親自查明此事!”
“珈洛,這件事,遠沒有你想的那般簡單。”
“可是……”
“這件事你不必管了。”皇帝将她最後一句話也堵了回去,“來人,帶公主下去休息。”
不多時,兩名宮娥款款走來,向溫稚京福身見禮:“公主。”
看樣子是絕不松口了。
若是再鬧下去,真要像孫内官說的,連累溫翁玉了。
溫稚京咬着唇,雖心有不甘,卻還是退下了。
出來福甯殿,紫珍忙迎上去:“公主沒事吧?”
溫稚京搖搖頭:“我們先回去吧。”
紫珍扶着她。
“公主當心。”
馬車到了公主府門前停下。
溫稚京剛下馬車,便被人摟進懷裡。
見她安然無恙的回來,宗靖月的心總算是放下來了。
溫稚京認出來人,欣喜叫了一聲:“阿月!”
宗靖月放開她,彎刀似的眉透着一股逼人的淩厲。
“你知道皇宮是什麼地方麼,就敢這麼持刀闖進去,饒是陛下寵你,若換成旁人,指不定就拉出去砍了。”
知道她是擔心自己,溫稚京任她捏着自己的臉頰,笑得沒心沒肺:“我這不是沒事嘛,别擔心啦。”
說罷,拉着宗靖月進府。
“走,我們進去說。”
溫稚京離府月餘,公主府上下依舊打理得井井有條,梅樹上已經冒出幾個腋芽,滿園春色。
路過的丫鬟紛紛向溫稚京福身行禮。
溫稚京拉着宗靖月徑直回房。
宗靖月抿了口茶湯,道:“我知你擔心太子殿下,但眼下想要還太子一個清白,還需要切實的證據。”
從皇宮出來,溫稚京已經冷靜許多了,她攥緊拳頭,擡眸道:“阿月,這段日子你在盛京,可聽到有什麼消息或查到什麼線索?”
宗靖月歎息一聲:“線索倒是沒有,聽老爺子說,是裳家的人上疏彈劾太子的,裳侯玮接到密報,在戶部金部司員外郎郭铮家中,搜出了大量髒銀以及衆多房屋地契,此外,還搜出了豐南縣私鹽礦的賬冊,上面……”
宗靖月頓了頓,面露難色。
“蓋有東宮的印。”
溫稚京拍案而起:“這絕無可能!”
戶部下設戶部、度支、金部、倉部四司。其中金部司,便是掌管天下庫藏出納、開礦鑄錢等事宜。
裳家背靠太後,權勢滔天。
這個郭铮,便是裳家一手提拔上去的。
定是他從中作梗,陷害溫翁玉!
郭铮是吧,她記住了!
宗靖月拉着她的手,繼續道:“郭铮已經下獄,陛下為平息衆怒,隻好削了殿下大理寺卿一職,禁足東宮,不過幸好,大理寺還有蘅衛。”
“蘅衛?”
溫稚京一怔,半晌,似乎才反應過來,意味深長的看着宗靖月,“蘅郎君肯搭理你啦?”
宗靖月一臉得意,伸手搭在溫稚京的肩上:“你阿月姐姐何等魅力?那蘅衛就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自然随随便便就拿下了。”
溫稚京不明覺厲的鼓起掌。
門外忽然傳來紫珍的聲音:“公主,大理寺蘅少卿求見。”
話音剛落,宗靖月就像耗子見着貓似的,立馬端莊賢淑起來,收斂得仿佛與方才不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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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裡之外,甯州府衙。
竹葉飄零,滿院肅殺之氣。
羅浩青的頭顱在地上滾了兩圈,在地上劃出一道蜿蜒的痕迹,被孟晴面無表情踹開。
地上滿是屍體噴濺而出的鮮血。
女子面容精緻,柳葉般的眉眼像是含着情,隻是說的話,卻比寒冬天的風還要瘆人。
“都看見了?背叛主上的人,這就是下場。”
一院子暗衛整齊劃一地垂下頭。
夏志捂着鼻子上前:“主上不喜血腥,你還把院子弄得這麼髒。”
孟晴使了個眼色,立即有人上前清理地上的血迹和屍體。
她笑道:“夏左使說得對,我這就去同主上認錯。”
說罷,無視夏志的不滿,上去推開李殷的房門。
屋内冷香彌漫。
屏風後,青年一襲玄衣立于窗前。
孟晴進了屋子,一改先前那副跋扈的模樣,輕移蓮步來到屏風後,柔聲喚道:“主上。”
她一走近,李殷便聞到屋内明顯飄來的血腥味,劍眉蹙起:“你殺人了?”
聽他這般問,孟晴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她笑道:“隻是幫主上處理一隻害蟲,不想竟驚擾了主上。”
“無妨。”
李殷淡淡收回視線看向窗外,“外面收拾妥當了?”
孟晴颔首:“都收拾妥當了,如今甯州與朝廷徹底決裂,溫稚京回去後,定會将此事告知溫賊,屆時,我們隻需安心等朝廷派人下來即可。”
青年淡淡嗯了一聲。
孟晴垂眸,見他手裡一直握着一塊玉佩,不禁有些好奇。
隻是李殷向來不喜她多問。
孟晴再次看了眼那枚玉佩,正要退下,青年再次開口。
“安排一下,即刻啟程去西境。”
孟晴一怔:“現在?可是義母那邊……”
青年倏地低笑,那笑聲太過瘆人,孟晴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不想去?”
“不是!”孟晴連忙否認。
她欣喜道,“主上之前被溫賊的女兒迷惑許久,如今終于振作起來要複興大燕,這是天大的好事,屬下這就去安排!”
房門再次關上,寒風從窗戶灌入,将屋内僅存的血腥味卷走了。
心裡的躁動漸漸平息。
李殷握着兔子玉佩,粗糙的指腹一遍遍不厭其煩的摩挲着上面的兔子。
玉質細膩光滑,猶如女子凝脂般的肌膚。
玉佩被他摩挲得瑩潤透亮。
看得出,他日夜都在把玩。
他望向窗外。
那片翠竹被寒風拍打得不成樣子,竹身撞擊,啪嗒作響,腦海裡漸漸浮現出溫稚京明豔的小臉。
青年忽然收緊五指,将玉佩牢牢攥在掌心裡。
……
盛京的雪,一夜間消失了。
三更天時,忽然下起了小雨,街道上霧蒙蒙的,叫人看不清前路。
溫稚京捏着帷帽,将臉蓋得更嚴實些。
紫珍一襲黑衣,亦帶着玄色帷帽,擡手示出一塊玉牌。
那牢城守衛一見玉牌,忙朝兩邊側開放行。
溫稚京一路暢通無阻來到關押郭铮的牢房。
阿月說東西是在郭铮家中搜出來的,郭铮又與裳家關系匪淺。
明面上,是郭铮辜負了裳家,利用職權斂财,以權謀私。
但,事實便是如此麼?
她派人查過郭铮,他自幼喪父,妻子難産血崩,家中唯有一母與他相依為命,隻可惜他母親早些年上山采藥摔下懸崖,屍骨無存。
看起來,郭铮孑然一身,不像是受人脅迫、可以出賣自己性命之人。
腳步越來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