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更鑼聲不知從何處傳來,如利刃般刺破夜色,讓人聽着莫名的心慌。
府衙外面已經恢複先前的平靜。
府内一片祥和,大門緊閉,地上的血迹也被清理得幹幹淨淨。
一切正常,好像從未發生過什麼似的。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
幾乎瞬間,溫稚京的思緒被驟然拉回,手指用力攥着搖椅的扶手,指節發白。
長靴叩擊地闆的聲音有節奏的響起。
燭光搖曳,将那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影子一路延伸至她腳邊。
漆黑黏膩,如潮水般,那抹黑影順着她露在外面的腳緩緩爬上來。
最後,将她全部吞噬。
她莫名的有些喘不過氣來,起身要出去。
李殷卻先一步将她按回了搖椅上。
肩膀被捏住,溫稚京下意識要掙脫,卻被他攥得更緊。
“公主怕我?”
他一襲曳地水墨長袍,身上帶着濃郁的水氣,明顯方才沐浴過,垂在身前的長發也是半幹的樣子,靠近她時,冷冽的梅香鋪天蓋地的籠罩着她。
那曾是她最喜歡的味道。
可如今,她一閉上眼,眼前隻有漫天的血色,濃郁的血腥味夾雜着熟悉的梅香,讓她幾欲作嘔。
而溫稚京也确确實實吐了好幾回。
“你方才……殺了人。”
這句話像是觸發了什麼機關似的。
她一說完,眼眶瞬間紅了,藏在袖中的手指顫抖着。
溫稚京怕血,今夜她确實吓得不輕。
李殷長睫斂下,望進那雙驚慌失措的眸子。
“他要殺你。”
他彎下腰,一邊平靜的說着,一邊用指腹輕輕擦拭她臉上被鮮血濺到的肌膚。
盡管那處早已被仔細擦拭幹淨了。
她身上被血濺到的衣裙鞋襪也都被換了下來,幹幹淨淨的,李殷的目光落在她藏在裙擺下赤裸的腳。
聽丫鬟們說,她不願讓人碰她,就連身上的衣服也是紫珍替她換的。
床頭的小案上,還放着一碗安神的湯藥。
她對他殺人一事,反應很激烈。
“那是逼不得已的。”
李殷柔聲解釋道,“甯州饑荒已久,那些難民得知公主在府衙,必定會暴亂,像今夜之事,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若不如此,難以逼退他們。”
溫稚京扭頭避開他的動作:“可你也不能殺了他,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麼野花野草。
她仰着頭,神色悲戚看着他,“李殷,那是人命啊……”
他怎麼可以如此雲淡風輕?
“可我若不出手,死的人就會是你。”
“我倒情願死的人是我!”
瓷器炸開的聲音驟然響起,吓得門外的羅浩青腳步一頓。
珈洛公主這脾氣還真是大。
羅浩青思慮再三,還是決定等天亮再同楚殷說糧食的事。
屋内。
李殷被推得踉跄幾步,臉上不見一絲怒色。
安神湯碎了一地,濃郁的藥味彌漫着整個房間。
溫稚京捂着嘴,扭過頭,強忍着咽下喉中的不适。
李殷歎息一聲,在她身前蹲下來,握住她冰涼的手,溫聲安撫:“是我不好,讓你受驚了,我答應你,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屋内靜得隻有兩人的呼吸聲。
視線交彙。
溫稚京垂下眸子。
李殷迎着她的目光,坦坦蕩蕩,像一個在佛前虔誠忏悔的信徒。
溫稚京被這樣的目光溫柔注視着,心裡不由得茫然起來。
李殷是為了救她才出手。
方才的局勢大家有目共睹,誰都控制不住那些難民,若不是李殷,她或許也死了。
他的做法偏激,卻也切切實實救了她。
可她終究無法說服自己去放棄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一命換一命。
溫稚京做不到。
不知過了多久,溫稚京抽回手,不再看他。
“你出去吧,我有些累了。”
“好。”
知道她今日受驚了,李殷也不勉強她,他仰頭看着她的側臉,輕聲道:“待會兒我讓人再熬碗安神湯來,你早些休息。”
“嗯。”
一夜無眠。
翌日,溫稚京推開房門,擡眼便看着院子裡的李殷。
他依舊穿着那身水墨長袍,長發用玉簪半挽着。
見她出來,李殷站起身朝她走來。
“臉色怎麼這麼差?”
溫稚京任由他握住她微涼的手,避開他的目光,擡手撫上他的衣袖。
毫不意外,是濕的。
甯州山林多,夜露重。
“昨夜你一直在這裡?”
李殷頓了頓,搖搖頭。
“沒有。”
溫稚京也不拆穿他,擡腳往外走,李殷很自然的跟上她的步伐:“今日要去哪兒?”
“我想再去趟糧倉。”
“好,我陪你。”
羅浩青本來睡得正香,聽底下的人彙報說珈洛公主帶着驸馬爺又去了瑞豐倉,當即吓得從床上彈起來。
他推開懷裡兩個嬌滴滴的美人,急問:“他們幾時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