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樹随着他粗暴的動作,不住的抖落陣陣積雪,噗通聲不停,幾乎全砸在油紙傘上。
眼尾猩紅,眸中的瘋狂如墨般濃稠,幾乎要奪眶而出。
下一瞬,眼前覆上一片溫軟,突如其來的黑暗将心底那頭兇獸關回了籠子。
似驟雨将歇,青年平靜下來,順着眼前的黑暗閉上了雙眼。
長睫在溫稚京的掌心輕輕刮蹭,癢癢的,她忍不住縮了縮肩膀,手上卻沒有放開他。
她鑽到傘下,頑皮的踮起腳,湊到李殷耳邊,故意壓低聲音道:“猜猜我是誰?”
青年語氣平靜,低聲叫她:“溫稚京。”
這就猜出來了?
真沒勁。
溫稚京撇撇嘴,放開他,見他一直盯着這棵梅樹,她頗為好奇的擡頭看他,問道:“李殷,你在看什麼?”
俊容上已經恢複一貫的冷淡,隻有眼裡殘留的紅血絲還彰顯着方才的瘋狂。
他淡淡道:“沒什麼。”
溫稚京才不信,她在檐下看他看着這棵樹許久了。
這不就是棵普普通通的梅樹麼?
有什麼稀奇的?
她站在他身側,學着他的樣子細細打量着這棵梅樹,才在頭頂的位置看到一圈被清理幹淨的樹幹。
她的目光瞬間就被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吸引,踮起腳仔細辨認。
李殷側目,靜靜的看着她,如同雪地裡伺機而動的狼王,專注而危險。
“章和二十一……這!”溫稚京縮回伸長的脖子,嘟囔道,“這不是前朝的年号麼……”
青年眼尾一挑,陰霾一掃而空,甚至還有些愉悅。
他緊緊盯着那張小臉,問:“是前朝栽的樹,怎麼了?”
溫稚京搖搖頭。
前朝之事,她所知甚少,隻依稀知道前朝楚皇在行宮外暴斃,随後沒多久,衆人擁護她的祖父繼位。
幼時她曾因好奇而翻閱典籍,試圖找到一絲關于前朝的描述,或是關于祖父繼位的密辛。
不僅一無所獲,還被罰跪了三天三夜。
從那以後,溫稚京就對前朝之事敬而遠之。
溫稚京吃過虧,作為她的驸馬,她不想他因此受到責罰。
此事是阿爹逆鱗,天子逆鱗觸之者死。李殷本是一介琴師,在盛京毫無背景,比不得那些權貴子弟有家族撐腰。
若因此犯事,怕是她也救不了他。
于是她拉着他的手,認真告誡:“李殷,你記着,在大周萬不可提及前朝舊事,否則會惹來殺身之禍的。”
李殷輕笑,似乎故意試探,問道:“若是惹禍上身,公主可會救我?”
前朝之事如此敏感,免不了被打成餘孽,堂堂公主去救一個前朝餘孽,怕也是有心無力。
溫稚京不願回答他,岔開話題道:“我看上面還寫了什麼。”
“……與娘親手植,殷。”
念及此,溫稚京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
許是方才提起了前朝,再加上‘章和’、‘殷’這幾個字,心底沒由來的湧上一股恐慌。
她神色肉眼可見的僵硬了。
李殷将她的反應看在眼底,唇角微勾,明知故問:“怎麼了?”
溫稚京驟然回神,猛地看向他。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撕咬。
溫稚京蓦地收回視線,讪笑一聲:“沒、沒什麼,就是……好巧啊,種樹之人也叫‘殷’。”
李殷的目光落在那串字迹上,目光愈發柔和,低聲說:“‘殷’字并不少見,許是他的名字裡也有‘殷’吧。”
這個解釋讓溫稚京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也是,殷字并不稀有,就是大周境内名字裡帶‘殷’字的,也不在少數。
她真是睡糊塗了,竟然因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字亂了心神。
為了打破方才的尴尬,溫稚京故作輕快道:“不如我們也刻一個吧!這棵樹承載着兩個王朝,可謂意義非凡。”
四下忽然陷入一片死水般的寂靜。
良久。
青年殘忍一笑:“好啊。”
溫稚京正四處尋找刻字的刀具,李殷已經适時遞上一把匕首。
她有些詫異的擡眸看他,李殷解釋道:“出門在外,防身用的。”
溫稚京心想,許是那日在院中與溫翁玉打鬥被刺了一劍,所以才警惕了,備了把匕首用來防身,倒也能理解。
她接過匕首,一手握着刀鞘,一手拔出匕首。
冰冷鋒利的刀刃在雪中映出煞白的冷光,如有實質般刺在她的肌膚上。
溫稚京被這抹冷光晃了眼,下意識閉上眼睛。
卻聽身側青年低聲一笑:“公主害怕了?”
嘲笑顯而易見。
溫稚京最受不了别人嘲笑她,她輕哼一聲:“刻字而已,有甚麼可怕?”
不多時,原本歪七八扭的字迹旁,多了一列新刻的娟秀小字,淡淡的草木香撲面而來。
——昌平十六年,稚京與殷共刻。
青年眸光斂下,面無表情,指腹一寸寸摩擦着新刻的小字。
溫稚京卻以為他在眷戀。
畢竟這是她與他一同留下的痕迹。
她忍着笑意,上前親昵地握住他撫摸字迹的手,仰頭看他,杏眸亮晶晶的:“除夕是你的生辰,等祈福大典結束後,我陪你到集市上挑禮物可好?”
李殷卻冷淡的抽回手,目光未曾落在她身上半分,漠然的聲音融進了風雪裡,吹散了所有的旖旎。
“公主記錯了,那不是我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