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于世,不隻有一種身份。”
四月一日似乎沒看到稻田夫人的怔愣,優雅喝茶,緩緩道:“淩太小姐在家裡是你的女兒,在外面是一個獨立的人。她讀過書,說明有同學和朋友;她有喜歡的工作并願意為此奮鬥,說明她大概還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事——”
“行了,”稻田夫人打斷:“你說了一通,到底想表達什麼?”
“我的意思是,或許你不理解,但淩太小姐應該有關系很好的朋友或同事,甚至還可能會有仰慕佩服她的後輩,因此即便哪天離世了也會有很多人記得她。”*
想要被人記住自己存在過,不僅僅是親人。
如果親人們都不在了,起碼還有朋友記得。
四月一日垂下長睫遮掩異色眼眸苦笑。
他對此有深刻體會。
侑子小姐離開多年,還知道【次元魔女】的人有幾個?
而他現在的情況,又何嘗不是這般?
“我當然知道你說的這點。但淩太如果一直不結婚,就會沒有孩子,更做不了媽媽。”
呃,怎麼又繞回結婚的話題了?
四月一日無奈地想,“稻田夫人,你是希望淩太小姐結婚擁有孩子呢?還是希望淩太小姐幸福呢?”
稻田夫人皺眉,不滿道:“這兩者有什麼沖突?淩太隻要結婚了,就會獲得幸福——”
“不好意思容我打斷一下,你是不是還想說,淩太小姐現在不過是還沒結婚,所以才不覺得結婚會幸福。”
“對啊!”稻田夫人用力點頭,“看來你還是能理解我的,要是你能幫忙勸勸淩太就好了,她現在完全聽不進去我的話。”
“……”
這次的客人好難溝通。
聽到稻田夫人的話,四月一日頓感頭疼地按揉止不住跳的太陽穴。
太宰喵悄咪咪仰頭觀察四月一日的表情,鸢眸充滿了同情,不知是對四月一日,還是對那位沒來的淩太小姐,亦或兩者都有。
幸好他沒有家人催婚。
太宰喵抖了抖尖耳朵。
“你說得對,我該和淩太小姐說的。”四月一日很快收拾好苦惱的情緒,“對了,淩太小姐今天有時間嗎?”
“今天是工作日,淩太在劇組裡拍戲。”
“拍戲?淩太小姐原來是演員麼?”四月一日驚了,“如果是演員,晚些結婚是能理解的。30左右的女演員正處于事業上升期,結婚會少很多珍貴的機會。”
“不是,我家淩太是導演。”
“導演?女導演?”四月一日頓時更驚訝了,忽然低聲喃喃:“淩太、淩太……稻田淩太?莫非是那位拍了幾部獨立電影的稻田導演?”
獨立電影與商業電影有所不同,前者大多是導演自籌資金拍自己編寫的劇本,電影寄托導演本人很強的思想性。
稻田夫人也跟着吃驚,“你認識我的女兒?”
“不,我隻是和芽子……我的一位朋友看過稻田導演的電影。芽子很喜歡稻田導演,她的每部電影芽子都看過好多遍。”
四月一日回想起多日不見的百目鬼芽子,眼裡溢滿溫柔,“我記得稻田導演拍的第一部獨立電影是《踏上荊棘路的女人》吧?”*
稻田夫人臉上的憤怒稍減,驚喜點頭:“對,沒想到你居然看過。這部電影是淩太剛讀大學的時候拍的,淩太很小的時候就跟我說要拍電影,讀國中和高中的那些年一有時間就四處打工攢錢,大學拍電影的錢都是淩太一點一點攢出來的……”
“淩太小姐很厲害,聽起來就很努力。”
稻田夫人忍不住抱怨,“我倒覺得她太辛苦了,明明隻要好好嫁人生子,不用幹那麼多累活,而且現在拍電影也經常晝夜颠倒……”
“咳那個……《踏上荊棘路的女人》我隻看過一遍。”
四月一日咳嗽一聲引開稻田夫人的注意,繼續道:“但是我的朋友芽子看過很多遍,她就是因為這部電影才堅定要從事寺廟設計,之前對工作的态度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稻田夫人聽到自己女兒被誇比自己被誇還要高興,努力維持矜持不讓自己笑出聲,“是嗎?”
“是啊,芽子還說過很想要稻田導演的簽名照,可惜一直沒有緣分,稻田導演實在太忙了。”四月一日邊說邊沉痛搖頭。
“沒事,簽名照的話,我家裡還有一些。”
“真的嗎?”四月一日眼睛亮晶晶的。
“真的,既然你朋友那麼想要,我下次帶幾張過來給你送她吧。”稻田夫人笑不攏嘴。
“那就太好了。”四月一日彎起狐狸一樣的眼睛,餘光瞥了眼不知何時打開的門口,宛如森林裡偷偷給獵物設下陷阱的獵人,悠悠問:“稻田夫人一定很愛你的女兒吧?”
“那當然,這世上沒人能比我更愛淩太。”稻田夫人挺直腰闆,随後又焉了下去,沉聲說:“正因為我深愛着淩太,所以我不能接受不會有人愛淩太。”
“孩子?”四月一日心念一動,很快反應過來,“所以這才是你想讓淩太小姐結婚的真實原因?”
“對,”稻田夫人颔首,又道:“其實淩太不結婚也行的,我知道自己在你們眼中是老古董,很多事我都不能接受。但隻要淩太好好的,能有一個人像我一樣愛她就可以了。”
稻田夫人其實很清楚自己與女兒在觀念上有很多矛盾。
她丈夫去世多年,作為獨自撫養女兒長大的人,比女兒更知道沒有男人依靠的苦。
“沒有男人就算了,孩子起碼要有一個吧?”稻田夫人主動退一步,“我都想過讓淩太去父留子的念頭。”
四月一日面無表情感慨,“……某種意義上,你的思想也挺開放的,但淩太小姐還是不同意吧。”
“是啊,我都允許淩太做到這份上了,她為什麼還不同意?我就想要一個淩太的孩子!”
眼見稻田夫人又要和自己倒苦水,四月一日忙道:“強扭的瓜不甜,如果你尊重淩太小姐,就讓她自己選擇吧。”
“從大學畢業到現在,我已經給了淩太好幾年時間做選擇了!”
“……”
“喵嗷——”
一聲細弱的叫聲冷不丁從桌底傳出。
原來是太宰喵聽得無聊到打起哈欠,正在四月一日腿上舒展四肢,活動完換了個姿勢趴着。
他都有點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留在待客室了。
這位叫稻田夫人的客人好無趣,和來武裝偵探社委托調查雞毛蒜皮小事的人一樣無趣。
店長平時幫客人實現的就是這種願望嗎?
太宰喵又打了幾個哈欠,眼角擠出淚花。下一秒就被溫暖的大手拍了拍腦袋。
太宰喵撇撇嘴,乖乖不發出聲音了。
說來奇怪,他不是喜歡被摸頭的人,但身體卻一點都沒有要躲開四月一日手的意思。
太宰喵扭頭看了眼自己的尾巴,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表達主人好心情的尾巴正一甩一甩的,甚至悄咪咪要去卷四月一日的手臂。
是錯覺嗎?他感覺自己這具身體好像也很喜歡四月一日,還是和對百目鬼繪的喜歡不同的喜歡。
太宰喵不自覺用腦袋去磨蹭四月一日的手心,鸢眸飛快閃過滿足。
“店長我們閑話少談,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能不能實現我的願望。”
“能。”
聽到四月一日毫不猶豫的回答,稻田夫人禁不住驚訝,“這麼肯定?”
“但是代價你不會願意支付的。”
稻田夫人橫眉怒視:“你還沒說,怎麼知道我就不願意?”
四月一日平靜補充:“代價是淩太小姐後半生的幸福。”
“這麼沉重的代價?!”
稻田夫人的氣焰瞬間消失大半。
四月一日故作疑惑地歪了歪腦袋:“這算沉重嗎?”
“難道不嚴重嗎?那可是淩太後半生的幸福!”稻田夫人拍桌拍得手疼。
“可是淩太小姐最終會如你所願,盡、快、結、婚。”
黑發店長認真強調其中幾字,“這種改變他人想法的願望很難,但若是有足夠的代價,我可以做到。”
說完他便擡眸凝視對面的客人,仿佛在問“還要繼續嗎?”
客人臉上憤怒、驚懼和猶豫等等情緒不斷切換,最後咬牙問:“你怎麼就能确定淩太後半生的幸福是代價?”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麼?”
四月一日保持微笑,“結婚對一個女人來說有多重要,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如果隻是想要‘盡快結婚’,大可在街上随便找一個男人去領證,願望就實現了。”
“什麼?”
“總之,我實話說,你的願望對我來說并不難。”四月一日盡管嘴邊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眼底卻沒什麼笑意,“随便結婚的結果就是不一定會幸福。當然了,這個也不絕對,仍有概率會獲得幸福。但我會把淩太小姐後半生的幸福作為代價拿走,所以淩太小姐的後半生肯定會……稻田夫人能理解吧?”
稻田夫人怒吼:“我不同意!”
“可是……”四月一日微微蹙眉,“你不是一直很想淩太小姐盡快結婚嗎?”
“我是很想,但如果要我犧牲淩太後半生的幸福,這種事我怎麼可能允許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