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十分鐘後,俞淅停在了一家生意很冷清的面館前。
她走進去,店内幾乎沒什麼顧客,隻有老闆在忙碌着打掃衛生。她随便點了碗酸湯面,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一無所事事下來,俞淅就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向園的話。
媽媽說回頭再說,這個回頭再說又是多久呢?
如果媽媽忘記了這件事,那是不是她就住不成宿舍了?那到時候怎麼辦?她該住在哪?
她出神地想着,完全沒留意到老闆喊了她好幾遍,剛一回頭,一隻手端着面擺在她的桌前。
因為用了力氣,所以手腕處的青筋很清晰地鼓動出來,手上的紋路看上去并不細膩,稍顯幹燥。
俞淅順着這雙手向上看,發現竟然是邰禦。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要了碗面,在她對面坐下,抽了筷子倒醋,跟沒看見她似的吃了起來。
俞淅詫異,“你怎麼會在這?”
邰禦看都沒看她,好像覺得她在講廢話一般。
“吃面。”
俞淅當然知道他在吃面,她想問的是,怎麼這麼多家面館,就這麼巧,在同一家碰上了。
而且,她記得于雙文說今晚班級有個小聚會,那既然邰禦作為他們的“老大”,那肯定也是會過去的,那他怎麼會現在又在這吃面呢?
晚上聚會光顧着處理“政務”,沒時間吃飯?
那他這個老大當得也是挺憋屈的,連溫飽問題都要滞後解決。
和她這個編外人員一樣,到九十點才能吃上飯。
俞淅把碗朝自己這邊挪了挪,看他這态度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所以也沒硬找話說,隻低頭吃着面。
她還是感覺有些不自在,不過幸虧店裡沒什麼人,沒有其他人關注的目光,俞淅的内心就沒那麼焦灼憂惶。
但很快,老闆的兒子回來了,并且注意到了邰禦。
老闆的兒子高中辍學,出去學了兩年手藝,還是覺得家裡好,所以就又回來了,現在在爸媽的店裡幫着處理面館的生意。
不過他畢竟是過了那個年紀,沒其他人那麼八卦,重點并不在俞淅身上。
他嘻嘻哈哈地湊過來,“哎,邰禦,我之前和你說那事你考慮得怎麼樣?”
邰禦瞧都沒瞧他,搖頭,“不考慮。”
男人“啧”了一聲,硬是擠到邰禦旁邊,和他苦口婆心強行說着:“你說說你,空那麼多房子在那幹嘛呢?你盤給我,我給你二十萬!二十萬呐!在這個小破縣城有二十萬是什麼概念?而且你還這麼年輕,以後拿着這筆錢去創業,那不得賺大發了!”
邰禦父母當年車禍意外身亡,死得突然,連半句話都沒留下,就留下了城南那一片房子。
邰禦年紀小,但不代表他傻。
他心裡清清楚楚城南那一片的房子真要算起來可能兩百萬都不止,二十萬?真當他腦子也跟着他爸媽一塊去了?
邰禦不愛争辯,跟你說了怎麼回事就是怎麼回事,不行就是不行,行就是行。
你争,我不理你;你再争,我還不理你;你還争,那我就把你打得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這就是他的行事準則和風格,粗暴蠻橫,但管用。
男人知道邰禦這死性格,所以隻能靠着牆連連歎氣,心裡可惜,走的時候還又不甘心地丢下一句:“你空着那一片房子沒人住,總有一天毀你手裡你才後悔!”
俞淅從這個男人過來開始喋喋不休時,就一直提防着,生怕邰禦會突然暴起,直接把她這面搶過來扣他頭上。
但等聽到最後一句時,她的思維卻被一些其他的東西占據了。
空着那一片房子沒人住……
這句話反複在她的腦海中旋轉着,和向園那一句“回頭再打”構成一個旗子的兩面,飄啊飄啊,晃啊晃啊,搞地人頭暈。
俞淅擡頭瞧了邰禦一眼。
正好和他對上。
他薄而淺的眼皮跳了一下,“怎麼?”
俞淅連忙垂下眼,跟幹了什麼壞事被抓包了似的,緊張地搖搖頭,“沒事沒事。”
她魂不守舍地往嘴裡送面,驚訝自己真是吃飽了,剛才竟然冒出了一個這麼可怕的念頭。
邰禦手肘搭在桌子上,自在地在對面瞅着她吃面。
一口還沒完全吃完呢,一口就又塞進去了,跟那餓死鬼一樣。
他門清她那腦袋瓜在想什麼。
俞淅吃着吃着,再吃不動了。
這時,旁邊的手機亮了一下。
俞淅拿起手機,是秦麗給她發來的,告訴她如果暑假選擇留校的話,要盡快讓家長打電話和她說,她這邊還要上報學校,批準了才能住,再不說怕來不及。
俞淅剛剛因為溫燙的湯汁暖起一些些的心,又瞬間涼了下來。
果然,一個事情如果不解決,那麼它就會反複出現,打擾你的生活,破壞你的心情,直至你給出新的回答。
她今天已經給向園打過電話了,肯定不能再打,而明天,明天是周三,是工作日,向園一定還是非常忙。
能不能熬到周末呢?可是即使是周末,向園也……
俞淅徹底迷茫了。
為什麼她總要在這些莫名的事情上踟蹰?為什麼她的生活總是出現這些不可控的情況?
她耷拉下眼簾。
餘光裡,邰禦起身走向冰櫃拿水。
俞淅一路盯着他的背影。
老闆為了省錢,就隻開了他們這一塊的燈,圓錐形灑下來的并不足以稱為光亮,頂多,就是點微弱的閃爍,似乎一搖曳就會熄滅。
小小的一簇,無聲無息的。
他很高,很瘦,但不是什麼都沒有的精瘦,而是讓人能看出來的那種有力量感的瘦,勁頭蟄伏着。
俞淅的視線稍稍偏移。
他的黑色短袖和他的人一樣,沉默、冷淡,像是個無底的幽冥深淵,不近人情又莫名……
“啪”的一聲。
在他将冰櫃門關上的一瞬,俞淅已經做了決定了。
邰禦走過來,順手朝她面前放了瓶果汁,桃子味的。
俞淅說了聲“謝謝”,拿起擰開,仰頭喝了一口,感受着那涼意從喉嚨貫穿到胃部,渾身通透。
她将果汁放回桌上,不自覺地僵直了背,“邰禦,我可以請你幫一個忙嗎?”
邰禦喝着水,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好似并不在意這個忙是什麼,連敷衍都懶得敷衍她的模樣。
明明才剛剛喝了一大口的果汁,俞淅卻感到自己的喉頭無比幹澀,她幾乎是步履維艱地擠道:“我……我可以、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