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墨的問題,扶風不會答,也不是他可以答的,而當他跟着沈知墨跪下,明黃色和紫色的衣擺在眼前依次走過,卻聽不到一句“平身”時,他就明白,這個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回來了?”
沈知墨跪着轉了個方向,繼續低首道:“是,回來了。”
“嗯。”
皇宮的磚石格外堅硬,扶風跪着都覺得硌得慌,不免有些擔憂自家身嬌肉貴的主子,可上頭卻是安靜了下來,等了半晌,才聽到茶碗碰撞的聲音,随後終于得來了一句“進來吧”。
沈知墨起了身,眼神示意扶風在外頭候着,而後獨自走進殿門,在離桌子約莫三尺時就停了下來,安靜地站着。
桌上已經擺上了朝食,沈知崇坐在景曜帝身邊,盛了碗粥遞到景曜帝面前:“父皇,辛苦一早上了,快吃點東西吧。”
說完,還轉頭朝着沈知墨笑了笑,“二弟,許久不見了。”
沈知墨垂眸站着,依着禮節行擡手行了個禮打了個招呼:“皇兄。”
景曜帝喝了口粥,問道:“守孝三年,如今你也一十有七,可有過什麼打算?”
大雍朝皇子年過十五便要開始參與政事,這“打算”便是問沈知墨關于入朝的想法,可朝堂之事,哪是他可以定奪的。
“兒臣離京已久,從前熟悉的融雪山莊都變得陌生了起來,更别說本就不熟悉的,所以實在沒有什麼想法,”沈知墨俯身行禮道,“還請父皇為兒臣指點迷津。”
“父皇,近日吏部開始籌備年末官員考評,事務繁忙,不如讓二弟來幫幫我吧。”沈知崇似乎很是歡喜,“二弟聰慧,若是有他在,想來一定會事半功倍……”
沈知墨正心中冷笑,卻聽沈知崇突然停下了自己的慷慨陳詞,短暫的沉默讓沈知墨下意識擡眸看了一眼,就見沈知崇正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
“就是不知道……二弟是否願意?”
沈知墨:“……”
沈知墨向來覺得沈知崇不太聰明,雖說自小他便飽受贊譽,連太傅都說沈知崇必定大有可為,可正是這樣的環境,才容易讓人認不清自己。
比如說現在,這表情這語氣,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在挑釁。
“皇兄盛邀,臣弟當然心向往之,畢竟一旦入朝那接觸的可都是關乎社稷黎民的要事,臣弟不才,平日都是養花逗鳥慣了,突然擔此重任,還真有些惶恐,若是有皇兄在旁幫襯,心裡可就踏實多了。”沈知墨嘴角含笑,說的那叫一個真誠。
吏部向來是沈知崇的地盤,司掌官員任免調動油水頗豐,尤其是這個年末考評,可是撈油水的大好時機,他可不相信沈知崇會願意讓他也進去分一杯羹。
果然,這話一出口就見沈知崇僵硬了嘴角,眼神驟然陰沉了許多:“隻是這考評一事向來繁瑣,怕是會比較勞累傷神,二弟從未做過這樣瑣碎的事情,不知能不能習慣?”
沈知墨掃了一眼景曜帝的神色,淡淡一笑:“多謝皇兄關心,但事情總要去做了,才知道結果,你說呢?”
沈知崇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隻能咬牙答了句:“是,二弟說的對。”
“行了。”景曜帝放下碗勺,看了一眼沈知崇,沈知崇心知自己剛剛的言行怕是沒能讓景曜帝滿意,當即低下了頭。
景曜帝收回目光,接過底下人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崇兒說的對,朝中事務大多繁瑣勞神得很,你自幼身子不好,還是别把自己累着……就去崇文館吧,剛好大雍朝曆也該修繕一下了,雖然重要,卻也不急,你做事細緻,由你來主持修繕再好不過。”
說完把帕子一扔,也不管沈知墨是否應下,起身就要離開。
沈知墨低下頭微微欠身,垂下的目光看到一雙明黃色的靴子停在了眼前。
景曜帝站在沈知墨面前,終于給了這個許久未見的兒子見面以來的第一個眼神,這一刻,三年的時光差距突然變得鮮明——倘若沈知墨直起身,怕是比他還高了。
“既然回來了,就去看看你長姐吧。”景曜帝的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
沈知墨心中一喜,正要謝恩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縷落在他身上的探究的目光,當即收斂了神色,擡眸道:“多謝父皇,隻是兒臣畢竟已經封王建府,入後宮多有不便,過幾日便是中秋家宴,屆時再見也是一樣的。”
“嗯,”景曜帝柔和了神色,點點頭,“你考慮的周全,那便早些回去休息吧,崇兒,随朕去勤政殿。”
“是。”沈知崇跟着景曜帝從沈知墨的身前走過,離開前還不忘和沈知墨打了聲招呼,“二弟,政務繁忙,那皇兄就先行一步了,咱們以後有機會再聚。”
沈知墨沒有理會沈知崇眼中的得意和挑釁,隻是行禮道:“兒臣恭送父皇。”
一直等到景曜帝和沈知崇離開了殿内,沈知墨才直起了腰,望着兩人離開的背影,眼神淡漠。
良久,他收回目光,擡腳離開這座冰冷的宮城。
皇宮之外,蕭梁坐在馬車上,雙手抱胸倚着車廂,一條腿垂下微微晃蕩着,他的嘴裡叼着一根不知從哪揪來根草,閉着眼很是悠閑的樣子。
一旁的站立等候的侍衛你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使着眼色。蕭梁能感覺到幾道目光在自己身上遊移,卻也沒睜眼,直到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
“欸兄弟,”那侍衛看着年歲不大,娃娃臉上帶着親近的笑意,“聽說你之前是個江湖俠客?”
蕭梁睜開一隻眼側頭看了看,又繼續靠了回去,叼着草含糊地笑道:“什麼俠客,不過是閑民一個,有錢了就四處遊曆,沒錢了就打打雜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