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睡過頭了。
高嵘從房間裡沖下樓。他看見昨天喝過牛奶的杯子已經被洗過了,放在廚房吧台上。池蘭倚不在家裡。
還好他沒讓池蘭倚錯過大秀……應該吧。
池蘭倚怎麼沒叫他?是他睡得太沉,池蘭倚沒被叫醒嗎?
他趕緊打電話給司機,讓他送自己去大秀現場。結果昨天下雨,通往半山别墅的一段路限行,堵得不行。
還好走路下來就二十分鐘。高嵘對司機說:“我走路下來。你在廣場等我。”
新一天空氣潮濕,好在沒有再下雨,陽光很好。他換了輕便的鞋子,從家裡出發。
他走了二十分鐘到廣場,又坐車大半個小時去大秀現場。終于抵達當地時,走秀已經結束了。有人稀稀拉拉地從場地往外走。
——還是錯過了。高嵘有些沮喪,又有些氣自己。就在這時,他聽見有人說:“高先生?”
他回頭,看見的竟然是文森特。
他找來的舞台空間設計師竟然沒在裡面留着一起慶功之類的。高嵘對他笑笑,道:“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些事情,來遲了。”
“沒事,沒事,你不該和我說的。”
文森特的态度有點微妙。高嵘又道:“我最近有些太忙了。關于合作,辛苦你了。”
這句話好像戳到了文森特的某個點。他表情有點難看,随後苦笑道:“哎……池他,性格有點太固執了。”
“怎麼了?”
“我不太好說,說實話,我最終請求他把我的名字從合作名單上删掉了。”文森特說,“它并不像是我的作品,或者池他,根本沒有聽取我的意見。”
“……”
高嵘連忙給文森特道歉。他心中驚濤駭浪,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文森特接受了道歉,隻是禮貌地說:“但或許,隻有性格固執的人才能成就輝煌吧。今天的秀很不錯,即使沒有我的參與。”
離開文森特後,高嵘越走越快。他穿越後台,終于看見了還未來得及拆解完畢的,空間裝置。
“……”
“高總?”工作室的季文耀發現了他,向他高興地走來,“您來了啊?我聽池哥說,你身體不舒服。”
“……”
“今天的秀特别成功,特别完美。我已經看到了媒體報道它的樣子了。”季文耀還在笑。
可高嵘沒有笑。他先是一陣空白,而後,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越來越難看。
熟悉的空間裝置屹立在場地之中。
卻不是文森特設計的。
而是上一世……江缪和池蘭倚一起設計的。
牙齒已經開始咯咯作響了。季文耀也不笑了,他驚懼地發現,高嵘的臉色恐怖得像是剛被殺了全家。
“高總……”
“江缪也在嗎?”高嵘努力讓自己扭曲地笑了笑,“他和你們一起慶功?”
“江缪?”季文耀愣住,“沒有啊。他都沒參與我們的大秀。”
“那這個裝置,是誰設計的呢。”
“你說今天的秀場布置?我都沒想到,池哥對于舞台設計也這麼有天賦。或許這就是設計的神吧……”
高嵘聽不下去了。
他站在原地,先是震悚,而後是極怒,最終,風吹過他的指縫,他想着這些日子池蘭倚對他的依賴和甜蜜。
從指尖最終流過的,竟然是悲涼。
在那之後,才是綿綿密密,如骨附蛆的恨。
漆黑激烈,頃刻間安靜地燒過所有曠野。
“……喂。”他給自己的助理打電話,“去我的家裡取兩個杯子,找專業人士鑒定。”
“高總,鑒定什麼?”
……我要知道,池蘭倚在杯子裡放了什麼。
為了騙我,他連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
高嵘其實很聰明。隻是之前,是池蘭倚在騙他。
他放下手機,轉頭看見遠處季文耀正微妙地看着他。季文耀沒有聽見他打電話說了什麼,隻是直覺已經嗅到巨大的不對勁。
高嵘隻是掃過他,慢慢地看着池蘭倚的秀場。精緻的華服、美麗的模特、宏偉的裝置……
都和上一世的成功一模一樣。
假的。他在心裡惡意地說。全都是假的。
就像21歲時,池蘭倚從病床上醒來。一直抗拒他的人在被他帶出療養院的這次醒來後,忽然哭起來,用力地抱住他。
又在不到兩個月内,答應他和他在一起。
那時的高嵘以為,自己又找到了這一世開始的契機——對于一無所知的,隻屬于這一世的池蘭倚的。他心裡有點涼,但更多的是慶幸,因為他知道上一世發生了什麼。
上一世,池蘭倚也是一個熱愛着設計的天才藝術家。隻是池蘭倚并不幸運。他父母反對他做設計,他在離家出走去上設計學院時,又因為才華鋒芒畢露被人記恨,被人誣陷抄襲,被人誣陷和導師有染,最終因為不可控的精神問題,被學院開除。
在這之後,他被父母送進戒同的療養院。逃出療養院後,他一無所有。
沒人要一個有精神問題的、甚至還沒有畢業證的設計師。他蹉跎了一年,為了重新開始自己的事業,為了能繼續做設計,四處尋找投資人。
他最終找到了高嵘,盡管他一開始想要找的,是高嵘的父親,為此不惜在雪地裡等了一下午。
高嵘在那時候也隻是個很有錢的富家公子,對藝術一竅不通。他隻是看上了池蘭倚,答應給他投資,陪他一起創業。
最終,他們做了彼此的伴侶。
再然後十幾年過去,他們分崩離析。池蘭倚靈感枯竭,用自己的精神問題折磨着所有人,沉迷煙酒,沉迷找刺激,為了事業不斷摧殘自我和自己的婚姻。
而高嵘不僅最終被背叛、被離婚,被趕出自己共同創建的公司,還被淨身出戶。
并最終,因為意外而死。
重活一世,高嵘取得了恢弘的成就。他以為自己無法克服的,或許隻有對池蘭倚的占有欲。即使恨意深重,他也最終用盡手段,追求強占了對方。
即使他也清楚,如果不是他從療養院裡救了池蘭倚,又幫了池蘭倚的忙……這一世池蘭倚,一定不會和他在一起。
池蘭倚并不喜歡他這種人,上輩子離婚時,池蘭倚抛出的話堪稱冷心絕情。
可他們還是走到了和上一世相似的,池蘭倚答應表白的契機。池蘭倚一無所有,事業受挫。既然如此,池蘭倚喜歡他,隻是因為他承諾幫池蘭倚搞事業,隻是因為吊橋效應,而不是真心喜歡他,那又如何呢?
他重生一世,對池蘭倚懷有的,本來就是錐心刻骨的占有欲。
而不是愛。
那時,他已經想好了,他要做的,是從此包辦池蘭倚的人生,參與池蘭倚的事業,把池蘭倚捧上天。
讓池蘭倚和他事業交纏,從此再也離不開他。
即使池蘭倚隻要有機會,還是會喜歡其他人,而不是他。
可五年時光過去……他又被模糊了自己的想法。比如,他竟然荒唐地以為,池蘭倚已經極度依賴他,已經把整個人,都交付給了他。
即使池蘭倚并不愛他。
他被模糊到……在一年前就發現池蘭倚已然重生的端倪,卻還心懷僥幸的程度。
但池蘭倚明明是在隐瞞他。
不僅隐瞞,還騙他。
池蘭倚就這樣要脫離他的掌握。池蘭倚到底想要做什麼呢。池蘭倚到底是什麼時候重生的,池蘭倚是不是想要暗中離開他呢。
他可以接受池蘭倚不愛他這件事。可池蘭倚,必須完全被他掌握。
但現在,池蘭倚脫離了。
所有的溫存,都虛假得像是他幻想中發生的一幕一幕。
“池哥,高總來了,就在那邊。”
遠遠地,他聽見季文耀的聲音。
高嵘慢慢擡起眼來。他在簇擁的人群之中,看見了池蘭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