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舉辦生日宴的地點是一座湖邊莊園，池蘭倚這一世沒有來過。

或許是因為心虛，他也不敢問高嵘自己要去哪裡。他在車上暈暈乎乎一會兒，竟然又睡着了。

還好這次，他沒有做夢。等他醒來時，車窗外已經是張燈結彩了。

人剛醒來時牙齒有點酸。池蘭倚撐着自己坐起來，才發現身上多了床毯子。他愣了一下，懸在心口的石頭落下去了一點。

高嵘坐在他對面，正在用随身電腦辦公，神色淡漠，活像給池蘭倚蓋毯子的、等他醒來的人不是他似的。可池蘭倚湊了過去：“你高興起來啦？”

高嵘不說話，隻是挑了挑眉毛。

“我們到了？”池蘭倚又轉頭看向窗外，感覺這裡有點陌生，“這裡是哪裡？”

還挺多人的。

“我父親的一個湖邊莊園。”高嵘說，“你之前沒來過。”

高家是有名的老牌家族，名下資産衆多，光是私人小島都有好幾座。池蘭倚沒有來過這裡，非常正常。

而且，池蘭倚和高嵘的父親關系不好。那名威嚴的老人在和池蘭倚第一次見面之前，就很不喜歡他。

想來也是。有誰能接受自己寄予厚望的長子沒有和一名門當戶對的女子結婚，反而去找了個離經叛道的男“兒媳”。

池蘭倚讨厭被人打量和評價。性格自我的他也絕沒有要讨好這名長輩的想法。交往五年以來，他都盡量避免和對方出現在同一場合，即使見面，也是表現得客氣又疏離。

“我們來這裡做什麼。”池蘭倚又往窗外看。他看見了好幾個有些熟悉的身影。

都是A城的名流。

“我母親的生日宴。”高嵘說。

池蘭倚蹙了蹙眉，他有點不自在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袖口。涉足政商兩界的高家人的生日宴，想也知道會是什麼樣的場面，來的是什麼樣的人。

這簡直可以說是池蘭倚最不喜歡的場合了。從少年時開始，每當面臨相似的場面時，他都恨不得縮在角落裡發呆，直到那些虛情假意的觥籌交錯與資源交換徹底結束。

尤其是在他成年後，“創業”後，這些場合裡總有人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暗示一些合作，或者如“保護費”般，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金錢、合作、廠家、吃拿卡要……簡直就像池蘭倚是一隻肥羊一樣。

還好有高嵘在，高嵘擋住了這一切。高嵘是知道他這個性格的。在過去，他從來沒有強求他參加這樣的場合。

“為什麼帶我過來？”池蘭倚下意識地說，“你知道我對這種場合不那麼……”

他不太想傷害到高嵘的感受，于是把“感興趣”換成了：“擅長。”

說完，池蘭倚又有點後悔。他想自己最近和高嵘之間的關系這麼不穩定，這時候提這個，是不是不太好。

“新都區的環球金融中心快要完工了，這是個投資了幾百個億的大工程。上面也有意要把它打造成新的商業一體中心。”高嵘說，“我打算在那裡給你弄個精品店，在最好的地段，按頂級品牌的規格來。”

“什、什麼。”池蘭倚目瞪口呆地坐了起來。

他總是被記憶風暴侵襲的大腦隐隐抽動，總覺得他好像有一個時刻，很想要在那裡開店。

看見他驟然精神，高嵘唇角稍微放平了點：“小道消息，過幾年，政/府要搬遷到新都區去。等到消息傳出去，這個店鋪就更不好拿了。”

“天哪……你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的。”池蘭倚小聲說，“可今天不是你母親的生日宴嗎？”

“生日宴上談生意，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高嵘淡淡地道，“除此之外，我們的供應商也該換換了。還有銷售渠道、當地博物館的文化活動合作……對了，我看了今天的賓客名單，有兩個人你是可以和他們聊天的。其中一個是個名導也來了。他的下一部電影是個現代時裝片，你可以去和他們聊聊。除此之外，還有個模特……”

“停、停一下，我要記不住了。”池蘭倚揉着額頭，“今天晚上這麼多人嗎？”

“不然呢？你覺得太急了？”高嵘道，“晚宴從晚上七點到十一點。我們有足足四個小時和他們一直聊。”

足足四個小時……池蘭倚小小地哀嚎一聲，他垂頭喪氣，好像現在就要趴掉了：“怎麼聽上去，每個人都有必須要用到的、可以被利用的地方？”

“你不喜歡？”

“……”池蘭倚抿了抿唇，沒說這個。

腦袋裡像是有漩渦在轉。過了一會兒，他道：“高嵘，我想說，環球金融中心那家店……”

高嵘看着他的模樣，皺起眉：“怎麼了，環球金融中心那家店，你不想開嗎？”

高嵘的态度，也變得比平日更緊繃。

“我壓力好大，這才是我們成立品牌的……第幾年來着？”池蘭倚說，“你說的那副樣子，像是我已經要和那些大師平起平坐了。我們的店就這樣突兀地被衆人看着、出現在他們之間。我不想這樣，我想……”

“這不是你需要考慮的問題。店開下去，營銷砸下去，他們隻會覺得，你就是這麼頂級，而不會覺得你德不配位。”高嵘打斷他。

在那裡開店，是他們共同的承諾，他不想讓池蘭倚拒絕。

池蘭倚又不說話了。片刻後，他淡淡道：“我不是覺得自己的作品比不上任何人，我隻是覺得……”

“好了，不說這個了。”高嵘匆忙道，“這次生日宴我還要做一件事。首先，讓高家那些人看見，你是我身邊唯一的男伴。這件事和他們怎麼想毫無關系。”

池蘭倚在方才的沉默下又疊加了一個皺鼻子。高嵘見他一臉糾結，勉強笑了笑：“我沒指望讓你去和他們交際——應該是他們來讨好你。”

這句“讨好”也太過了。

“我沒有這個想法。”池蘭倚立刻道，“我還是想說……”

“而且在宴會即将結束時，我要宣布一件事情。這才是今天的重頭戲。”高嵘說。

池蘭倚一呆：“什麼事？”

“既然你之前忘記了，就等下再想起來吧。”高嵘用鍵盤打完最後一段話，“今天這件事的主動權，就落在我手裡了。”

“到底是什麼事？”池蘭倚問他。

高嵘抿唇看着池蘭倚。片刻後，他道：“你答應過的。”

意味深長。

池蘭倚：“……”

總覺得高嵘不懷好意。

池蘭倚不爽地吐了一口氣，想到接下來的四個小時“工作”，他如坐針氈。

看見高嵘總算合上電腦了，池蘭倚說：“你真是個工作狂——你怎麼到這時候了還在工作？”

高嵘終于在今天夜裡，第一次輕笑了一聲。

他下車，從另一側接池蘭倚下來。

等池蘭倚的手落在他掌心時，他說：“因為權力。”

“嗯？”池蘭倚蹙眉。

“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關乎權力。無論是安全、家庭、還是自由。”高嵘淡淡地說，“為了穩固地擁有你想擁有的東西，你需要變得足夠強大、擁有能掌控一切的權力。掌握先機的好處，正是如此。權力無所不能。它也能帶給你，你想要的東西。”

“是嗎？我不這麼認為。”池蘭倚立刻道，他幾乎是瞬間就開始反駁。

他看了一眼高嵘，發現高嵘又輕笑了一下，似乎并不贊成池蘭倚的觀點。

池蘭倚的心頭空了一下，他在心情下墜的同時，忽然覺得很不悅。

“你覺得感情也可以靠權力獲得嗎？”池蘭倚被他牽着，走向燈光明亮的地毯，嘴裡不自覺地冒出話來，“還有生命。”

他沒指望高嵘會回答。因為高嵘很聰明也很成熟，每次發覺池蘭倚不悅時，他都會轉換話題。

但這次，他忽然聽見了高嵘的回答。

“如果你也曾被抛下過，你也會這樣想的。而且和我比起來，你後來才是對工作更上心的那個人吧。”高嵘淡淡道，“為此，你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我哪有？你之前不還說，我對公司……”池蘭倚下意識地說，聲音卻卡在了喉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