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卧室門被撞響的時候,莊冉正背對着門出神地望着那被他挂起的雪裘,突然的響動把他吓了一跳,回頭見是虞珵,莊冉心裡便又是一喜,向他走去:
“你怎麼來了?正好我有事跟你——”
虞珵:“你出門有沒有遇到什麼人?!”
卻是莊冉的話音被虞珵打斷,他從沒見過虞珵這般模樣,一時間愣了愣:“不是,你——”
虞珵蹙緊了眉頭:“今日大門當值的小厮跟我說你清早從外面回來,你一個人大晚上去哪兒了?”
莊冉:“……”
好吧,注意到了滿院子搬禮的人,沒注意到給他開門的。
隻是被人不問青紅皂白地連續打斷兩次,莊冉一下有點惱火,他決定先發制人:“幹什麼啊?那你倒是讓我說話啊!”
“……”虞珵一頓,氣勢倏地就弱了下去,“……你、你說。”
莊冉便把昨夜的事情和虞珵交代了。
結果不聽還好,一聽虞珵便又拔高了嗓音:“你大半夜和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蹲在牆角聊了半宿?!”
莊冉忙安撫:“欸你别急,我現在不也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嘛,他沒有對我做什麼,你别擔心了。”
虞珵卻不理莊冉:“不是你既然不小心從院牆掉下去了那就趕緊沿着牆回來啊,就算你遇到的那人不是壞人,保不準還有多少人在暗處盯着你呢你知道嗎?”
莊冉:“我……”
虞珵一連串的咄咄逼問叫莊冉一下又有點說不上話了,莊冉不知自己被觸動了哪根弦,他突然就有點委屈,便沒忍住冷笑了聲道:“……不是,幹什麼啊?”
虞珵:“我——”
這一回輪到莊冉打斷了虞珵的話音:“我什麼我啊?我就奇怪了虞珵,你不讓我出門,這我明白,我不是傻的,我知道現在侯府外面很危險,會有很多……來要你命的、要我命的,可是……你能不能也跟我好好講一講,我不是小孩子啊,不是!你知不知道被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的感覺很難受?!”
莊冉突然的爆發叫虞珵一愣,心裡倏地就像被人揪了似的難受:“不、不是的小冉——”
“那你倒是說啊!”莊冉徹底忍不住了,“我無緣無故被人綁到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被你救出來結果又把我當個傻子一樣什麼都不告訴我,你覺得你對我很好嗎?!我是不是還要磕頭謝謝你啊?!”
“莊冉!”
“你說啊!”莊冉逼近虞珵,一雙眼直視着他,“你以為什麼都不告訴我就很安全嗎?!說到底,”莊冉實在有點說不下去了,“說到底……我現在經曆的一切——”
“——不都是因為你和譚文卿嗎!!”
然而莊冉還是咬牙把話說了出來,說完眼眶便倏地一紅。
莊冉便把頭低下去,不再去看虞珵,他自嘲似的笑了笑:“說不定……說不定還有其他什麼人,天天跟我一道瞎晃悠,結果又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我現在往外看……”
莊冉一聲哽咽:“就是這樣的景象你知道嗎……我不害怕嗎?我不無辜嗎?我、不委屈嗎?”
“……我就想過點簡單日子怎麼那麼難?”
虞珵看着莊冉,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莊冉的話觸動了虞珵過往的些微碎片——
看着眼前這樣的少年,虞珵首先想起的是江南時那段短暫又無憂的時光。
再透過莊冉,虞珵望見了江南那和這小子一樣每天過着粗茶淡飯日子的人們。
而緊接着又不知為何,透過江南的人們,虞珵卻突然看到了少年時的自己,不……不是自己,是自己曾年少時遊曆過的大江南北,那和這江南鄰裡一樣的許多人。
他們不害怕嗎?他們不無辜嗎?他們不委屈嗎?
然而權豪列鼎而食,金箔紙下吃出天災人禍,卻盡數都被強加給了那無辜之人。
和眼前的孩子一樣。
虞珵突然紅了眼眶,鼻頭一陣發酸,巨大的無力感再次像曾經無數次那樣湧上心頭,他深吸幾口氣,又想同曾經無數次那樣給自己憋回去,然而實在無法。
而莊冉吼完這一通,自己其實也是一愣,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突然發作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收場,又覺得自己該好好冷靜冷靜,便跨步越過虞珵準備出門。
然而虞珵卻在看到莊冉的動作時徹底繃不住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虞珵倏地轉身拽過莊冉的胳膊,把人拉進了自己懷裡,雙手攏住莊冉,虞珵把頭抵在他的肩上,一股熱流便無聲淌進了少年的衣衫。
“……”
莊冉僵住了,他的手抵在門框上不知該往哪裡去。
後背整個地被溫熱貼住,莊冉慢半拍的心髒不合時宜地快跳起來——
不是,這人怎麼回事,怎麼吵着吵着還抱上了?!他怎麼還哭了?!
不對不對,那要哭的也是我啊,你怎麼還哭上了?!
莊冉内心哀嚎,誰能料到他自己臉上還挂着個鼻涕泡呢。
“……欸你,你别哭了,”莊冉被人抱着,不知道什麼情況但還是決定先道歉,“我給你說對不起還不成嗎?”
莊冉說着還從虞珵摟着他的胳膊裡抽出自己的胳膊:“我還可以發誓,我以後絕對不會出——”
卻在莊冉話還沒說完時,虞珵便捏起了莊冉豎起的三根手指,把他的胳膊重新塞回了自己懷裡:“别走,我都和你說。”
“咚、咚、咚——”
心髒又倏地快跳起來。
……
“也就是說,我現在……被人當成了陳将軍的兒子?”
“……”
片刻後,虞珵和莊冉一起坐到了桌前,聽莊冉的問話虞珵點了點頭,沒說話。
莊冉了然。
“本來還不明所以,你這麼說我記得,當時在那個地牢裡時他們确實有人面朝着我說‘陳将軍’、‘兒子’這一類的,當時……”莊冉說到這兒頓了頓,“當時我注意力全在文、譚文卿身上了,沒空想前面他們說的。”
虞珵:“……”
提到“地牢”兩個字時,他的眼神黯了黯。
“那……”莊冉小心翼翼的,他的語氣弱下去,仿若自己接下來要問的話是盞易碎的瓷器,怕自己一不小心碰碎了,便沒了最後一點期望。
莊冉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他換了個問題:“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我不想把你卷進來。”虞珵的語氣也弱下去,他擡頭看向莊冉,手指無意識蜷了蜷,猶豫了下,還是決定繼續說下去。
虞珵聽出了莊冉方才話裡沒能問出的問題。
“小冉,”虞珵深吸口氣,“前搖也都跟你說過了,我知道你在想譚文卿是不是為了你才散播的謠言……我當時為了把你救出來确實也賭過這一點,可也不全是,有太多不确定的其他原因了你明白嗎?這件事情……也不止他一個人。”
莊冉靜靜地聽虞珵說完這話,他沒有去跟虞珵辯論這其中誰是誰,隻是在最後,莊冉伸出手,安慰似的捏了捏虞珵放在桌上的手,他輕輕道:“喂,我可以保護自己的。”
虞珵說不出話,看着桌上莊冉輕輕捏自己指頭的手,才終于不那麼難耐。
“對了,你剛剛說有事找我,怎麼了?”
虞珵突然想起自己剛進門時莊冉好像有話要對他說。
莊冉頓了頓:“噢……就是,我今早回來的時候看見院裡——”
……
“嘭——”的一聲。
隻見虞珵從内推開房門扭頭就走。
莊冉追在虞珵身後:“喂,你就讓我去找他吧,死也要死個明白,不管怎樣譚文卿我是一定要去見一面的——”
“剛誰說要保護好自己的?!”
“你說你之前賭譚文卿是——”
“我還說也不全是了呢!”
“那你之前還說要給我個交代呢,這機會不是來了嗎?”
“我就多餘跟你說!”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啊——”
“……滾——”
“……”
夜半,待虞珵忙完事後回到自己的卧房,卻在手扶上門框時他聽到門内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心裡一緊,虞珵不動聲色地緩緩把門打開。
一個身影突然從門後跳出來!
虞珵不帶任何遲疑地一個手擒就把人按在了門牆上。
“啊——”
被虞珵控制在牆上的人卻突然大叫一聲。
虞珵:“?”
不是,這聲……
虞珵再打眼往下看去。
還有這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