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起來,羅賓老師的理由那麼蹩腳——“公司沒有出過這種類型的新産品”,“這次的轉型對我們來說真的很重要”“一時找不到合适的模特”“就當幫叔叔一個忙”……
其實怎麼會呢?
傅落當然不會自戀到覺得自己多麼特殊,隻是像羅賓老師這樣一直照顧她的長輩,用這種語氣對她說“幫我一個忙”,她是不可能拒絕的。
原來一切的巧合裡都充滿了不巧合的東西。
傅落回到自己家,隻見客廳的燈亮着,她意外地看見了汪儀正和汪亞城——那汪二狗依然是一臉債主上門的欠抽表情。
汪儀正卻不知為什麼,看了傅落一眼,飛快地移開了視線,好像不敢和她對視。
傅落:“爸,媽。”
付小馨對她古怪地笑了一下:“回來啦?回來得不早啊,吃飯了嗎?”
傅落:“嗯。”
付小馨:“爸爸跟媽媽有點事商量,帶你弟弟去玩一會好嗎?”
“過來吧。”傅落随口應了一聲,反正她知道汪二狗是個混蛋,别人叫他往東他非要往西,一定不會搭理的。
可是這天汪二狗卻好像吃錯了藥,聽她一叫,立刻就站了起來,臉上被二斤粉底抹得慘白慘白的,帶着某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惡意笑容。
傅落有點詫異,可是她正忙着胡思亂想,沒有留意到,隻是把汪亞城帶到了書房,出于禮貌給他倒了一杯飲料:“玩電腦嗎?”
其實後來回憶,她這個做姐姐的真的不怎麼樣,和這個唯一的親弟弟之間似乎從來都沒有什麼有效的交流,每次他來,傅落都用“玩電腦嗎”這句萬金油打發他。
如果他點頭,那就再好也沒有了,傅落可以趁他玩遊戲的時候做自己的事,招待弟弟的任務就可以在兩個人彼此當對方不存在的氛圍裡結束了。
可惜,這回汪二狗非常不識相。
“不用麻煩了。” 汪亞城把脖子揚到了能預防頸椎病的程度,充滿惡意地問,“你知道我爸來是幹什麼的嗎?”
他幾乎迫不及待地想把噩耗丢到傅落頭上。
傅落心裡是有點猜測的,乍一被他點出來,脾氣再好也有點怒了,她沒有吱聲,隻是沉默地盯着他。
汪亞城膽子不大,有一次傅落被他惹急了,作勢真要打的時候,他還被吓哭過。
一對上姐姐這樣的目光,他的腿先有點軟。
“他們在商量把你留在地勤的小黑屋裡,每天當傳聲筒。”汪亞城鼓足了勇氣,努力地讨人嫌,“你媽還說,她要讓你知難而退,自己退伍。”
傅落覺得和這個小崽子講道理很蠢,對付他最明智的辦法隻有兩種,要麼無視,要麼揍一頓。
然而她這天格外心神不甯,竟然鬼使神差地反駁了一句。
“我的調令已經下來了。”傅落盡可能平靜地說,“太空二部作戰指揮中心負責人陸将軍簽的字,你想看看嗎?”
“我爸在基層當兵的時候,是陸将軍的嫡系,他去說,想讓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想讓你當傳聲筒就當傳聲筒,想讓你掃廁所你就得掃廁所。”汪亞城裂開畫得血紅的嘴唇笑起來,“别做夢了,你永遠也上不了天了。”
傅落猛地睜大了眼睛,因為前些日子被羅賓老師逼着瘦了一些,她額角的青筋幾乎暴跳出來。
汪亞城還在不識相地喋喋不休:“當然,我也看到你拍的照片了,看來你還挺接受靠賣臉為生的新身份,有這種自知之明,我也就不用多嘴了,反正你……”
傅落突然走到他面前。
頭頂的燈把她的身體打出大片的陰影,筋骨分明的拳頭緊緊地捏在身側。
汪亞城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一下,有那麼一刹那,他有種可怕的錯覺——傅落這是要打他。
慘綠少年脆弱的自尊心迫使他色厲内荏地擡着下巴,兀自嘴硬:“怎麼了?說句實話你就要惱羞成怒,啧啧,最好的軍校最好的院系,你以前一定也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吧?真是可憐……啊!”
帶着勁風的拳頭落在了他耳邊,“嗚”的一聲,汪亞城幾乎以為自己的頭會被她打爆,少年臉上畏懼和倉皇不加掩飾地暴露出來。
下一刻,他發現預想中的劇痛沒有出現,傅落的拳頭擦着他的耳朵落在了沙發背上。
汪亞城就像一隻受驚的小耗子,慌忙往沙發的一角縮去,小心翼翼地往沙發背上看了一眼,頓時吓得嘴唇都白了,那厚實的沙發背明顯地凹了一塊——裡面的彈簧遭受重擊,彎得彈回不來了。
傅落已經拎起外套往外走去了。
當她走到客廳的一瞬間,原本低聲談話的父母頓時住了口,用同一種欲蓋彌彰的表情望着她。
付小馨甚至露出了一個慈祥的笑容,問她:“哎?落落,你弟弟呢?”
傅落看着她的眼睛,從中看出了分明的躲閃意味,與汪儀正如出一轍。
“玩電腦呢。”傅落面無表情地說。
“哦,”付小馨又問,“那你是要……”
“有點事,我出去一會。”傅落靜靜地說,她覺得自己臉上一定流露出了什麼,因為付小馨看起來好像更擔心了。
“馬上回來。”傅落不再看她,披上外套,轉身離開了家。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傅落在大街上遊蕩了良久,終于忍不住在街角沒人的角落裡蹲了下來,給遠在萬裡高空之上的葉文林發了一條短信。
“師兄,如果我不能加入太空軍了,會怎麼樣?”
葉文林收到信息的時候,剛剛最後一次檢查了艦艇的所有功能元件和武器攜帶是否充足。
他默默地看完信息,難得沒有和傅落貧嘴耍賤。
這位天才透過不到一尺寬的窗戶,對着永遠暗無天日的星海眺望了片刻,終于沒能在其中找出任何不那麼壓抑的東西。
幾分鐘之後,傅落收到了他的回複。
“未必不是幸運。”葉文林說。
傅落呆呆地問:“為什麼?”
葉文林低頭看着手機屏幕上的來信人——他在聯系人頭像那裡,已經把傅落以前通緝犯一樣的學生證照片撤下來了,換成了那張墓碑前靜默的側影,照片上,燦爛的晨曦讓他覺得分外刺眼。
平時吊兒郎當的男人脊背如槍,片刻後,他嘴角微動,勾勒出一個稍縱即逝的苦笑。
“因為太空沒有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