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都仿佛安靜了,宋銘川聽見自己的心跳。
他有些怔忡地看着面前那名僧人,“我……”
話出口時他發現聲音竟然有點啞,忙清了清嗓子,話語中不可自抑地帶上了絲急切,“我……還能回去?”
僧人眉目慈悲,表情溫和,“能。”
宋銘川呼吸一滞,但還不等那些狂喜驚愕不知所措等等任何情緒翻湧上來,那僧人卻又開口道,“但……現在不行。”
宋銘川用力閉了閉眼。
他從未有過如此情緒劇烈波動的時候,但他知道自己此時應當冷靜。
“還請您明示。”
“施主意志堅定,令人欽佩。”僧人朝他行了個禮,目光悠悠看向院門,又好像隻在看一片虛無,“施主非本世之人,因意外駐足此處,若是早早來尋老衲,便能随意離開不受桎梏,但如今不行。”
“萬事皆有因果,不沾染因果之人,方能離開,”老僧雙手合十,輕聲道,“施主如今身已入世,心有牽挂,并非孑然一人,因果不斷,此世不能離。”
因果……
宋銘川猛然想起。
此世之中,确實有一人是他的因果。
裴晏的臉在他面前浮現,宋銘川無聲歎了口氣,“那如何才能……了斷因果。”
“挂念消除,因果自斷。”
裴晏手中那張大吉的簽文已經被捏到粉碎,那名老僧分明是個瞎子,但目光卻仿佛與他直視,帶着歎惋與洞然。
不可強求。
非此世之人。
從踏進這座寺中開始,所有聲音都仿佛在告訴他有什麼東西注定要失去。
裴晏直勾勾地盯着那道修長玉立的身影,清楚地看見了宋銘川臉上的急切,聽見他說“如何了斷因果”。
想回去,想離開,就要了斷因果,要與他一筆勾銷麼?
老師的來處……很好麼?有什麼東西是他給不了的麼?
他什麼都願意給,但老師不要。
裴晏無聲笑起來,循山寺周圍沙沙的銀杏葉響,恍惚中竟然像許久之前冷宮那支不合時宜、非要長出花落在臨水軒的垂枝桃。
耳畔仿佛已經沒有了任何聲音,他隻聽見殿中的宋銘川對老和尚說話。
宋銘川垂眸輕聲道:“……讓我想想。”
——想什麼?
想想怎樣離開他嗎?可是最開始難道不是宋銘川來到他面前?
裴晏忽然明白自己錯了。他總是順着宋銘川,想讓他開心,想讓宋銘川看見他,或許哪天就會喜歡他。
他當然知道宋銘川并非此世中人,年少時無數绮麗的夢裡,宋銘川是仙人、是精怪、是分明能潇灑離開卻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的、隻屬于他一個人的神。
但如今宋銘川卻略過他,用表情、用言語告訴他,他裴晏不過是要被斬斷的因果。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斷就斷?
不可以。
裴晏心道。
——我偏要強求。
……
信息量一下攝入太多,宋銘川回去的路上都有些恍惚,踏出院門時猛一個激靈,回了神:他好像把裴晏抛下太久了,裴晏必然一直等他!
他匆忙趕回,還在門外就瞧見在殿中神佛之下的裴晏。神佛之形殊異,有些甚至十分猙獰,而裴晏在這樣濃墨重彩的鬼神中隻露出側臉,竟然有種令人悚然的美感。
宋銘川下意識屏住呼吸。
看了片刻,宋銘川總算勻口氣,邁進殿中走到他身邊,“抱歉……老師回來遲了。”
裴晏慢慢轉頭看向他,神佛之面與他的臉頰重疊,叫人心下一跳,然而裴晏表情與往日無異,他等了這麼久,好像沒有半分不耐煩似的,歪頭看着他,“沒事的,老師。你回來了?”
“嗯。”宋銘川有些歉然道,“殿下,你等很久了?”
裴晏輕輕搖了搖頭,鴉羽似的睫毛低垂着,“沒有很久,老師回來就好。”
“就這麼一座寺廟,我還能去哪?”宋銘川有些不解此話,既然是抽簽,出于禮貌他問道,“殿下,你抽了個什麼簽?”
裴晏擡起頭看他,神情有些叫人猜不透,“簽紙弄丢了。老師,你要聽簽文麼?”
裴晏還會弄丢東西?宋銘川還是第一次聽說,疑惑一閃而過,但更吸引他的是裴晏抽出什麼,“聽。”
裴晏一字一句道,“飛龍在天,大吉”。
宋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