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足夠了。我們聊聊,好不好?”
握着宋銘川腳踝的手沒有收回,裴晏就着這個單膝下跪的姿勢在他面前片刻,擡起頭看着他,終于低聲開口,“老師想聊什麼?”
他這麼說了,宋銘川反倒啞然。
如今的氣氛才是尴尬難耐。
“殿下。”
他輕輕将裴晏扶起來,直視着裴晏那雙眼睛,“你現在應當知道了前幾日我為何避着你,冷處理這事這是我不對。你自小身邊沒有親近之人,對我生出孺慕乃至……占有,亦是人之常情。”
裴晏的眼神無波無瀾。
而宋銘川繼續說了下去。
“然而,你還太小,若是因此将其誤以為情愛,便是我做師長的錯處。”
“殿下,你還年輕,并不曾試過情愛,隻是錯将孺慕之情、占有之欲認成愛罷了,臨水軒禁锢了你,折羽宮也并非是久居之地,殿下,整個天下之大,你是不曾去過的,如果有更多的時間,足夠遇到更多的人,你或許就會發現,老師也許隻是無足挂齒的一個人而已。”
宋銘川慢慢地講着,看着裴晏。
裴晏的表情一開始都是無波無瀾的模樣,而直到他說出“無足挂齒”時,才像是突然湧出來一些血色,将那深藍色的瞳孔都鍍上一層帶血的光澤。
“無足挂齒?”他将這四個字極緩慢地咀嚼了一遍,像是才明白其中的意思,難以置信地擡起頭看着宋銘川,“……老師就是這麼看待自己的?”
“……對。”宋銘川攥緊了自己的手,“我不過是殿下的老師,傳道受業解惑是我的職責,占據你人生裡重要地位的人可以有很多……”
“那些我通通都不要!”裴晏突然吼了出聲。
他原本平靜的表情終于裂開縫隙。
“老師,你不喜歡我,不接受我,可以直說,”他死死攥着掌心,感受到掌心下血流汩汩躁動,“但我絕不允許老師輕賤自己,你從來都不是無足挂齒的人,從前不是,如今不是,往後更不會是。”
他擡起頭直視宋銘川,眼神裡帶着痛苦和退讓,“至于我的那份喜歡……老師你可以逃避,但不要否認,好不好?”
“我不是逃避。”在裴晏話語落下時,宋銘川的話也接了上來,“隻是殿下,我對你……并非情愛。”
他的話很輕,但在一片寂靜裡,該聽到的人都已聽見。
宋銘川心下驟然一緊。
娛樂圈内向他示好的人不在少數,而大多他委婉拒絕對方都能聽其雅意而退,偶爾有個别糾纏不休的人也往往還沒來得及叫他發作就已經被攆走。
他從未有過當面如此直白而不留情面的拒絕,尤其對象還是裴晏。
裴晏的嘴唇顫了顫,“那是什麼?”
憐愛?疼惜?把他當孩子一樣用長輩的目光去看麼?
宋銘川:“……”
他想到方才那個夢。
他總能輕而易舉回想起裴晏意氣風發的時候:寫出第一篇字、第一次騎馬、第一次同他在京郊打雪仗、第一次練劍削下一朵桃花送到他面前,那時候的裴晏目光如天空般澄澈,永遠帶着最好看的笑容,叫他見了心下柔軟。
那是他一手養大的孩子,從原本單薄的身體逐漸成長,朝着的是宋銘川想法中最好的模樣長成。
宋銘川沒有明說,然而裴晏看出了他的想法,輕笑一聲抓住他的手,摁在了自己的臉頰邊。
随後他做了件叫宋銘川萬萬想不到的事情。
——他徑直吻上宋銘川的手。
“!”
宋銘川像被火燎到一般想抽回手,卻被死死摁在裴晏臉頰邊,觸碰到指尖下肌膚的熱度。
裴晏死死地扣住他的手,看着宋銘川躲避,心中是殘忍的痛苦。
雖然這分明是他早就知道的結局。
“老師,我不在乎别的。”
他将那隻手從自己的臉頰、眼角一寸一寸地撫摸過,直到宋銘川臉上沾染上怒意才終于大發慈悲地放開手,又從容直起身,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看着面前眼神有些震驚的人,輕描淡寫,“愛上師長本就是大逆不道的行徑,被人唾罵也是應該,老師想怎麼打我罵我讨厭我都可以。”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我也知道,老師對我并無此意,所以一直未能明說。隻是如今我想讓老師知道……别再用看孩子的眼神看我了。”
——宋銘川永遠都在縱容他,也就永遠把他當作曾經的那個孩子。
他不需要宋銘川的縱容,針鋒相對也可以,憤怒撕破臉也可以,隻要宋銘川能真正看着他。
……别再用看孩子的眼神看裴晏了。
夢中那個笑着讨賞說“老師,看我!”的少年随着這話驟然化作碎片,隻留下空茫茫的陰影和霧氣,籠罩在面前這個平靜又帶着痛苦的裴晏臉上。
宋銘川心下突然空了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