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幾個其餘皇子派的各自對視一眼:該怎麼說?
龍椅上的裴帝沒有同意,但也沒有反對,反倒問:“衆卿意見如何?”
大皇子皺着眉,當即就要開口,但柳尚書已經跪在地上,言四皇子自幼毫無教養、從未出宮,怎能體恤民情解決問題,隻怕會将江南事當做兒戲,不如另派他人。
——他說的是“他人”,意思自然是“柳家人”。
柳家可比四皇子難纏多了。
大皇子瞧着上蹿下跳的柳家,話頭便是一轉,“柳尚書此言差矣,四弟雖不懂什麼事理,但父皇手下自有能臣,四弟隻不過前去坐鎮罷了,倒又有何妨?”
他這話說的,江南事辦成就是“裴帝手下有能臣”,江南事辦不好,便是“四皇子坐鎮不力”,擺明了就算四皇子去也隻是個陪襯,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叫六皇子得這個好。
龔子庚在朝堂最末位,隻覺得這明槍暗箭嗖嗖竄,但六皇子與大皇子一派掐得熱火朝天,已隐隐有不将陛下放在眼裡的那般狂傲,隻怕會叫皇帝忌憚。
然而裴帝也是這麼個想法。
他的兩個兒子……已然都不聽話了。
他不指望成天看些山川遊記腦子裡隻有花園的四皇子真能查出案子,隻不過派個皇子去威懾江南這群人罷了,代表的乃是他的臉面,最終出手的還得是他的人,就沖這點,他必然不會叫這兩派任何一人得逞。
龔尚書明事理又懂分寸,裴家又多能臣,家風最是清正,對付江南這本爛賬自然也可以。
裴晏更是全身家當都不過是他的一言之間,就算扶持了又怎樣?也不過是一介白身。
“宣四皇子裴晏上朝。”
裴晏接到了口谕,是汪仁親自送來的,汪仁的腰深深彎着,畢恭畢敬地有請。
這本是所有被打壓的皇子最夢寐以求的時刻,也是證明一位皇子正式走上朝堂的象征,但汪仁竟從四皇子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受寵若驚、得償所願、志得意滿……通通沒有。
他甚至隻像尋常上朝般伸了伸手,示意汪仁将朝服拿來伺候更衣,理所應當地讓這天子内侍服侍。
而汪仁也有些恍惚地拿起那套朝服,卑躬屈膝。
外衫、挂佩……
直到玉扣輕微“咔哒”一聲合上,汪仁才回過神,跟在了這位四皇子身後。
下江南一事本來還是有阻礙的,來自不少老臣。
然而當那身長玉立的四皇子殿下緩步而入,一步一步站在朝堂之中,竟比從小嬌生慣養精心教導的大皇子還要氣度卓然。
是了,四皇子雖然極少現身,但郊州赈災一事處理得極漂亮,據說山匪也剿滅幹淨,當初走失的二公主也是他找回來的,并非毫無功績在身。
他沒有強大母族——但這是所有朝臣最樂意看到的無外戚幹政,他也沒有六皇子那般還是個黃口小兒而天子已經身體不佳,還有他如今穩重的品行、舉手投足間的沉穩。
一位适齡的、如今站上朝堂的皇子。
大皇子和柳尚書的臉色都難看起來。
不少臣子像是發現了全新的選擇,交換過眼神,最終閉上嘴。
龔尚書站了出來,龔子庚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看着自家老父親和四皇子殿下站在了同一列,裴帝已開口,定下江南人選。
裴晏的表情一直很沉穩,所有在朝的臣子明裡暗裡地打量他,愣是沒能看出他的情緒有半分變化,直到最後。
“父皇,此次下江南,兒臣還想帶上一個人。”
年輕的四皇子在朝臣衆目睽睽之下如此說。
隊列後的龔子庚無端情緒一跳——之前那種很微妙的感覺又出來了。
“哦?你想帶誰?”裴帝做足了慈父的面孔,此時也免不了有點好奇。
還能是誰?
一名不曾上過朝、不曾在翰林院打過滾、如同四皇子一般透明的極小的侍講。
裴帝金口玉言,一道聖旨發下,遠在府上的宋銘川接旨,來送聖旨的不但有内侍,還有新鮮出爐的、被聖上欽點的、正式擁有上朝、出宮、外宿等等權力的裴晏。
裴晏甚至懶得待在朝中,聽完裴帝吩咐以後人直接跟着聖旨走,把送聖旨的内侍吓得不輕,他隻出過宮一次,但對京城什麼模樣毫無波瀾,唯一的目标就是宋府。
而人窩在宋府,已有幾日沒進宮的宋銘川莫名其妙喜提從天而降狼崽一個,聖旨剛接完,人已經目瞪口呆。
“小殿下,你怎麼……”
“山不就我我就山。老師,你不來找我,那我隻能出宮了,”裴晏雙手抱胸,分外理直氣壯,“你先前說要把我拐回府上——那府中可有我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