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銘川回到府裡,伸手碰了一下耳垂。
滾燙的觸感讓他的手指一觸即收,不用照鏡已知道自己的這邊耳朵會是什麼樣子。
他不經常靠近别人,也絕不允許旁人輕易離近,從未有過什麼偏差,除了裴晏。
今日失态了。
也不知為何,當裴晏壓上來時,他那一刻竟然有種心髒要從喉嚨中跳出來的驚慌感,那種僵硬的觸覺至今還未恢複。
而更叫他煩悶的是,他如今有一種微妙的、什麼事超出掌控的錯覺。
這種不安定的錯覺不知從何而來,像個無蹤影的鬼魅,攪和得宋銘川一時半會不得安甯。
——這個源頭來自于裴晏。
或許真是裴晏一日一日長大,有些事在他看來就會變了味,小殿下也不知道從何開始學會了隐藏自己的情緒。
比如今日莫名其妙的問話,再比如窗台上那個被自己打碎的茶盞和花。
宋銘川确信那不會是一個普通的茶盞,裴晏從不在房中放任何無意義的東西。
說來有趣,裴晏明明是個皇子,過的生活卻像苦行僧,房中隻有日用物、書、刀劍,唯一的書畫或是擺件的點綴,全是宋銘川給他挑了放好的。
那個茶盞碎了,就好像冥冥之中什麼東西斷掉了,宋銘川莫名有些不安。
元寶遠遠地瞧見宋銘川站在院子裡不知道做什麼,喚了聲,“公子!”
宋銘川一頓,“什麼事。”
“喔,”元寶沒注意到宋銘川的神色,自顧自便走近了,“自從上次您吩咐以後,府内進人我都有留心,近日一個叫王二的小厮不太幹淨,我偷偷讓人把他往外傳的消息給截住了,您瞧瞧?”
“給我吧。”
宋銘川回神接過紙條,朝房間走去。
紙條上的字歪歪扭扭,想必這人也不是誰精心調i教出來的,都是和他府上的廚娘張大娘一般容易被抛棄的棋子。
借着光線,他看清了紙條裡的字,微妙地一頓。
這是封過于簡單卻又能讓他一眼認出是誰送來的字條,沒有寫府中大小事務,沒有寫他與誰來往,寫的卻是他喜好如何穿什麼衣服形态如何,用詞粗俗,不堪入目。
宋銘川握住字條,不鹹不淡地問了句元寶,“這人是什麼時候進府的?”
“也不久,就幾個月前。”元寶說了個時間。
——巧得很,是在裴晏去“相親”的那日之後。
更巧的是他被大皇子攔住時,對方嘴上還說些什麼“裴晏沒有轉達”諸如此類的話語。
想必是他将醜惡的話語和嘴臉袒露給了裴晏,裴晏不願叫他知道這事,于是避而不提。
沒有人喜歡被人觊觎,尤其是這樣惡意的、肮髒的欲望,大皇子把這樣粗俗的人送來,打着的或許就是要他發現的念頭,說不定就等着他發作,這名小厮隻怕也不是什麼正經人。
但宋銘川從出道那一天起,周圍就少不了這樣的目光,而這些目光對他而言,不過是自欺欺人的無能狂怒。
往日裡他并不願意和這些人糾葛。
但他今日莫名情緒不佳。
——而且要除掉這樣的人,其實實在很容易。
“将王二和張大娘送作一處,”宋銘川幾乎是片刻便做了決定,輕輕開口,“再找個機會把這人是大皇子送來的事透給張大娘。”
“啊?”元寶摸不着頭腦,“為什麼?”
宋銘川渾不在意将字條撕碎,送進燭火裡,“讓他們……狗咬狗。”
這幾日宋銘川沒有進宮。
福來驚訝地發現:他家主子也沒有急得派人去請!
兩人說是鬧了矛盾又不像,真要鬧矛盾他家殿下必然是冷酷無情折騰下人,但這回什麼都沒有,殿下隻是把自己關進了屋中。
裴晏在屋中翻出了一本字帖,是很久以前宋銘川教他寫的,當時他的字稚嫩得很,全是宋銘川握住他的手,一筆一筆耐心地教。
這幾日,他總會夢到宋銘川。
高興的、不高興的、隐瞞的、回避的……每種表情都叫他食髓知味,可在他動作最激烈時分,宋銘川猛然推開他,就是用着那天的眼神,在抗拒。
那樣的眼神叫他一瞬間心火燃燒,狠狠将宋銘川拉回,不顧這人的掙紮,握住宋銘川的腳踝往懷中摁下貫穿,聽着他幾乎是顫抖地尖叫,将他牢牢地鎖在床笫。
醒來後夢裡的歡愉已記不清,唯獨那道眼神卻怎麼也忘不掉。
每一場,宋銘川都是不願意的。
裴晏驟然想起那日涼亭裡的王婉,她拒絕二公主的态度之堅決,模樣雲淡風輕,眼神裡透露出的冷淡與拒絕明明白白。
——然而暗衛已打探到,二公主與王婉是手帕交,甚至有過命的交情,幼年二公主不慎落入水中,是王婉拼命将其救起,二人分明是摯友。
同性相戀似乎是被所有人不齒,就算是摯友,在挑破情意之後都能驟然掐斷,更何況是……師生。
裴晏無法想象宋銘川得知這份來自他情愫後的情感。
隻是尚未察覺便有意躲開,如果哪一日他真的說出口了,宋銘川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