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跑了很遠,生着悶氣。
周圍有鳥鳴,也有獅吼,是皇宮的禦獸園,是他最常來的地方。
他熟門熟路地鑽進去,跳過獅園,撲進狼圈。
那頭被關在狼圈裡的狼聞到了他的氣味,走到他身邊,用渾濁卻依舊淩厲的眼睛看着他。
這狼圈裡本來有許多狼,至少裴晏還小的時候是的,他才會說話的時候被丢進狼圈,狼把他當成了狼崽養。
足足半個月後他才被一臉驚慌的小太監找到,誠惶誠恐地送回去。
沒過多久,他母親就再次把他丢進了狼圈,這次她親自來了,好幾隻狼聞到裴晏身上的味道,把他叼進窩裡,卻沒有傷害他,而是用皮毛給他取暖。
他母親在狼圈面前看了許久,回去就病倒了。
再後來,裴晏遇到什麼事,就自己悄悄躲進狼圈裡,這裡沒有人敢來,反正送食物的下人也不敢開狼圈的門,隻敢隔得遠遠地看一眼,連裴晏在裡面也發現不了。
草原狼受不了這樣的飼養,一頭接一頭的發狂死了,隻剩下這一隻。
這隻是頭狼,很兇,雖不會咬他,但是也絕不親近他,總是用那雙狼眼盯着他,警惕着,某種程度上這狼看他的眼神和許多人一樣。
裴晏又想到宋銘川了。
好像隻有宋銘川是個意外,隻有宋銘川不會警惕他。
可是宋銘川要他學《孝經》。
這明明是一件小事,卻叫裴晏感覺有人要拿鎖鍊鎖住他的四肢,就像鎖住狼一樣,而這個人是宋銘川。
這就叫他委屈極了。
他難受地在狼圈裡縮成一團,看到狼朝他越走越近,突然愣了愣。
他沒有聽到以往嘩啦嘩啦的鎖鍊聲。
他再定睛一看,那狼的爪子竟然是斷的,是被狼自己咬斷,鎖住它的鎖鍊垂在一旁,它完全可以自由行動了。
裴晏瞪大眼,沒感到害怕,他知道,這狼不會傷害他。
隻是他不明白,既然已經沒有鎖鍊,狼為什麼還不走呢?
那狼舔了舔他,仔細地再看他一眼,猛然把他拱到身後。
裴晏對它的情緒變化很敏感,他的聽力不如狼,但也感覺到莫名的危險,他被狼拱到身後藏起,随後門外就傳來孩子清脆的聲音。
“父皇,我要看狼!看狼!”
許多迎合聲響起,下人們拿起鑰匙打開木門,這一聲開鎖聲響起,木門微微打開,狼猛地掙脫鎖鍊,朝門外撲去!
禦獸園瞬間大亂!
誰也沒想到原本栓得好好的狼竟然才開門便狠狠撲了上來,開門的下人猝不及防,被狼硬生生咬掉了頭,尖叫聲頓時四起。
“護駕!護駕!”
汪仁尖利的聲音傳來,随後是侍衛們慌亂的應答,六皇子吓得嚎啕大哭,那頭狼沖出來以後發了瘋似的撲咬,哪怕有長矛戳中也絕停下。
裴晏躲在高高的草堆裡,手顫抖着,這是他最好離開的機會,是狼給他創造的,裴晏不知道為什麼狼要把他藏起來把人引開,但他知道他此時不該出現在這,如果他被發現,後果将不堪設想,他手腳并用地翻過狼圈,趁亂跑向禦獸園門口。
在禦獸園門口時,裴晏最後望去,那狼也嚎叫一聲,積攢所有的力氣,向已經吓得面容失色的皇帝一行人撲去。
“畜生,爾敢!”宮廷侍衛終于趕到,見到狼發瘋,當即掏出火槍。
被火槍擊中,這狼就要渾身着火,硬生生被燒死。
而狼的爪牙離皇帝的脖頸隻有不到一步的距離。
一切仿佛在裴晏眼中都變成了慢動作。
——最好叫皇帝死了,再咬死這些人,哪怕狼被燒死也值得了。
他冷酷地想着,心頭湧起殘忍的快感。
但在那一瞬間,他好像聞到了冷宮裡那枝非要竄出來的夾竹桃的氣息。
宋銘川平靜的語氣和眼神攔住他的腳步,好像在告訴他。
起碼眼下,皇帝不能死,就像狼不該被燒死一樣。
被活活燒死是最痛苦的死法。
裴晏發着抖,猝然掉頭沖回園裡,狠狠撲向狼!
他這下用盡所有力氣,狼本就是強弩之末,被他狠狠一撞,猛然砸向地面,一人一狼滾往一邊,狼的爪子抓上裴晏的肩,狼牙斷裂混雜着鮮血落在地上,渾濁的眼來不及最後和他對視便徹底散開,斷了氣。
那道本該狠狠落在裴帝身上的爪印落在他身上時驟然減輕了力度,但利爪依舊劃開裴晏的肩膀,鮮血流淌,落在他與狼中間。
“皇上!”“陛下!”
周圍一群人見狼死了,慌忙沖向皇帝,裴帝被吓得直哆嗦,眼見那狼張大嘴朝他撲來,他差點就要被喂了狼,見有人撞開狼,一口氣才緩上來,看着地上撞開狼的人。
“那是……四皇子?”已有人見到地上的身影。
“老四?”皇帝也是一愣,還沒等他反應個什麼,裴晏的身影便是一倒,暈在地上。
宋銘川折返以後在臨水軒找了半天,怎麼也找不到裴晏,福來也不清楚裴晏去哪了,眼看宮門要落鎖,已經急得亂轉,就看到一行太監匆匆趕來,背着個瘦小的身影。
裴晏!
宋銘川看見裴晏慘白着臉閉着眼,心跳驟停,感覺不好,顧不上别的便沖上去。
為首的太監見着他更是驚訝,“宋大人!您還在宮中?”
宋銘川才發覺這太監竟是汪仁,他心下一緊,強行掩飾住神色,“方才想出宮,臨水軒的太監們說四殿下不知所蹤,因此幫着找到如今……汪公公,四殿下怎麼回事?”
汪仁招呼小太監将裴晏放進臨水軒,再悄聲答道,“不妨事,宋大人莫慌,方才陛下一行去了禦獸園,不料有隻狼竟咬斷爪子沖出獸圈,發狂咬人。”
宋銘川身形猛一震:“那四殿下……”
“沒受大傷,肩膀被抓了下,是皮肉傷,太醫看過了,休養半個月就好。”汪仁此時說話和顔悅色,“四殿下是為救陛下受的傷。”
宋銘川一愣。
汪仁提點他,“宋大人此前說殿下讀孝經,今日四殿下又護了陛下,都是宋大人教導有方,陛下回來以後十分感念,隻怕要封賞呢。”
“……多謝汪公公。”
送走汪仁,宋銘川緩緩走向床邊。
裴晏躺在床上,雙眼緊閉着,小臉蒼白,肩膀上還紮着厚厚的紗布。
和他吵一架以後就把自己折騰成這樣,血一點一點滲透出來,看着觸目驚心,這小狼崽叫人實在放心不下。
但裴晏絕不是會護着皇帝的性子,從他把那本《孝經》狠狠丢開和原著裡他毫不留情弑父弑兄的行為就知道,如果能讓皇帝死,裴晏必然是極樂意的。
那他為什麼要救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