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打進寨子裡的時候,松子還在後山數銀子。
今日十五,是山下喜街開市的日子,他把這月得的銀子整齊碼在桌上,一個個翻來覆去地數清楚。
銀子是攢來換食物的,松子是古樊族人,生來就不同,肚臍眼兒下有個藏育腔,據老師父說,那裡藏着一枚小小的種子,若是有造化,能從藏育腔裡生出一個帶着自己完整血脈的孩子。
這造化是什麼呢。
一得藏育腔完好無損。
二是最好有個能以精元灌溉促其生長的輔育者。
就好比松子是個天然就要向外界吸取養分的人,這個輔育者也是他的食物之一,他需要源源不斷地向輔育者索取。
遺憾的是,松子天生腔體受損,而山上清苦,也沒有适合的輔育者,為了養好藏育腔,他需要大量地以各種形式進補,這才下的山。
老當家人好,還大方,是松子下山後遇到的第一個人。
當時他像頭山豬似的在山裡被捉住,五花大綁了捆到老當家跟前,老當家沒拿他烙餅吃,反倒松了他的綁,打量他兩眼,把他養在了土寨後山。
平日裡不要他劈柴拾果,也不要他挑水做活,隻要每日念兩卷經,滿庫房的金疙瘩銀疙瘩全憑他挑,隻有一點,不允許他私自下山。
松子打深山老廟來,沒見過世面,本來就是個十分容易滿足的人,看自己沒缺胳膊沒少腿,就很放心了。
他也沒想到,裝痛賣傻兩刻鐘,能換榮華富貴三十年。
因此這兩三月來矜矜業業,把念經當作了正經活計幹,可惜他不是正經和尚,隻是半路出家的披皮秃驢,肚裡沒有兩滴墨,字也識不得很多,幾句佛經念完之後,幹脆颠來倒去胡亂穿插地念,在這人均鳥字不識的寨子裡,也無人識破。
雖然老當家不适合做個輔育者,但好歹寨子裡吃喝不愁,藏育腔已經有了慢慢修複的勢頭。
他本以為這日子就這般安安穩穩過,沒想到一支長箭射翻了寨旗,也射翻了他的白日夢。
…………
風旗響了,西南角着起了火,寨子裡的動亂是場驟雨,狂亂地嘯過一夜就結束了,松子膽子小,抱着包裹縮進床底,瑟瑟地聽了一夜,第二日也不敢出去,不少沾着泥點和血漬的軍靴踩進了這屋子,長刀闊斧一通翻攪,他怕死,把嘴捂得緊緊的。
松子不傻,即便見識少,也聽過土匪們談及剿寨圍殺的事,這時候若是冒出頭,那攻寨的才不管你是蘿蔔是馬,照頭就是一刀,他們靠這跟當家的領賞銀呢。
他不冒頭,他得躲起。
不知過了多久,又困又餓又怕的松子剛想活動活動手腳,就聽見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頭還沒擡,就被人一把薅了出來,跟着塞進了一頂血紅血紅的轎子裡。
跟轎的老軍師給他腦袋上罩了塊紅蓋頭。
那紅蓋頭是新剪的,邊緣粗糙不齊整,局促地冒着紅絲兒,松子暈頭轉向的,他沒敢動,罩在灰灰酽紅的蓋頭底下,聽見轎簾嘩地蓋下,老軍師隔着簾,對他說:“進了屋,要識相些,大當家是雄虎威龍,不要沖撞了他。”
老軍師皮松肉垮,平日裡很威風,松子有點怵他,點了點頭:“我曉得。”
這口音怪,黏糊沙綿,寨子裡的貓打呼都比這響亮些。
想到這小和尚此行是要做什麼,老軍師喉嚨裡的話滾了又滾,最終重重把簾子一撂,“老當家已乘鶴西去了,該新投明主啦。如今的新當家是龍虎之軀,力大無窮,威名赫赫,隻是……身子有點缺憾,這會兒就是你得用的時候了,記着了!務必把新當家伺候好,把人哄高興了。”
一個半路出家的和尚,騙人他幹過,哄人這種事他就沒做過。
可他一聽“龍虎之軀,力大無窮,威名赫赫”幾個字眼睛就亮了,真是瞌睡了來枕頭,這可是最好的輔育者啊!
松子撩開了蓋頭,追問道:“怎麼哄得新當家高興?若是他不高興了會拿我下酒嗎?”
“若是不高興,”老軍師陰聲回,先威脅一番,“新當家的一根指頭就能摁死你,到時别怪我不求情。”
松子不太服氣:“這明明是你的事情,既然托付給我,就要好言好語地商量才對啊,威逼利誘算什麼本事?”
這小和尚,看着面嫩憨直,心思倒挺細,老軍師搓了兩把手,惴惴的心反倒定下來了,有這麼個人給他當投名狀的話,成了,他在新當家跟前站穩腳跟,若不成,自個兒還能想法子摘得幹淨,于是清了清嗓子,說。
“是不是威逼,你一會兒看看這滿寨子的光景就明白了,今日事急,我不跟你在這嚼舌頭根子。我隻告訴你,從前你如何待老當家的,今日便拿出十二分的力氣,照着樣子哄新當家也就是了。”
從前……
松子恍然:“新當家的也愛聽念經嗎?”
老軍師頭昏腦脹,覺得跟這小子簡直是雞同鴨講,幹脆就把窗戶紙給捅了:“大當家的,喜好男風!”
好啊。松子一合掌。正中下懷!
“……”老軍師撐住胸口,“你究竟還聽不聽了?”
松子忙道:“聽的聽的。”
“寬衣解帶的事,想必你更精通,我也實在沒有什麼可教你的,單單提醒你一點,”老軍師撐着一口氣,肅聲道,“新當家那處……受了些皮肉傷,若是……你别作死去捉弄,穩着哄着,橫豎你們的花樣多……”他老臉臊紅,語焉不詳,“總之,先把自個的位置坐穩了才是正道。”
松子半懂半不懂的,記住了寬衣解帶,别捉弄這幾件事,放腦子裡稍稍一串,試探着向對方确認:“新當家受傷了,因此要把他哄高興,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