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茵:“格日勒上午來找我說買藥丸之事,他那邊要的數量不少,上回去峽靖郡進來的藥材不夠,所以……”眼睛看向對面夫婦倆,她歉意一笑:“可能常大哥又要出去一趟了。”
藥丸生意要做起來,藥材的價格和質量便不能差。
“這一趟若是可以,常大哥多帶些好手過去,畢竟是頭一回自己跑,而且,周家那邊的态度還真不好說。”
常大莊瞬間明白曹茵的顧慮,是了,當日公堂之上發生的事情,他也看在了眼裡,細想一番便也知道曹娘子應是得罪了權貴,至于具體得罪了誰,黑水城就這麼丁點大,也不難猜。
“好,這趟我多喊些人一起。但這樣,貨若進的少了,便不劃算了。”喊人他可以,但要是保證不了收益,這便是人情。
曹茵暗自盤算着藥材的成本與利潤。“常大哥,”她擡眼看向常大莊,“明日咱們再碰頭,商量如何安排。”窗外忽然傳來一陣駝鈴聲,她想起格日勒想要買的金瘡藥,眉頭微蹙。
“行!”
事情聊完,常大莊根本等不及,出門去找他那些弟兄去了。
曹茵便跟舒娘姐說了今日在縣衙遇到包老太一家子的事,“也不知道他們那一家子為了躲我去了哪,剛才在門外,沒聽到那邊的動靜。”
舒娘一臉八卦拉着曹茵道:“沒聽到動靜那是因為他們搬走了。”
曹茵還真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一臉好奇地看向舒娘姐。
“那日堂審,她們家沒有一個人去看的,反倒是齊老三夫婦去了,回來時帶上了衙門的衙役。齊老三媳婦說,要是他們還不搬走,她就繼續去縣衙報案,讓他們一家子都跟包老太在縣衙團聚……然後,今早那些人便找來驢車,将東西一收拾,灰溜溜地回村了……”舒娘也沒想到這十多年沒有結論的事,就這麼十來天便辦妥了。
提到包老太,曹茵不僅回想起了縣衙牢獄的情況,慌忙喝了口熱茶,壓下心中泛起的冷意,“這齊老三的媳婦如何這般厲害了?”最開始那懦弱到都沒能護住肚子裡的孩子,現如今也變得如此果斷,還懂得借力了。
“可不就是,所以你常大哥讓我少跟隔壁的接觸,也不知道那看着軟和的人,為何一下子就這般了,”舒娘猶豫再三,還是提醒道:“你說那包老太這般對你,”下颌往城北點了點,“是不是有那一位的手筆?”坊間都在傳,曹娘子這趟牢獄之災是因為她得罪了鹿鳴巷的貴人,至于為何得罪的,瞧那貴人尚未鼓起來的肚子便知了呗,肯定是未能如願的洩憤!
“常大哥這話沒錯。”曹茵擰眉點頭道:“至于是不是那位的手筆,得看衙門如何判,”這事她身為被加害者,不宜多說,又想着自家找出來的證據,“細作之事不好說,可别被有心人鑽了空子。”
這段時間,她可是真真切切體會到了防人之心不可無。
舒娘點頭應下。
*
殷予才從馬車上下來,就見大将軍領着都尉和趙虎大步走來,三人見到殷予,行了禮,趙虎道:“主子,我适才跟兩位公子單獨聊了聊,”想着肖志那沒當自己是回事的模樣,而崔德沉默的模樣,他有些無奈:“若是不上刑,應是沒有用。”
殷予闆着臉瞧了一旁半垂着頭的胡達一眼,沒說話。
見殷予沉默不語,大将軍提議:“這事還得再合計合計,不若咱們找個地方細聊?”
胡達趕忙領着他們去了前院書房,要說府上最安全的地方,非這裡莫屬了。
等到大家都坐定,小厮送完茶水,大将軍:“胡都尉,你信中所說,肖志手上的黑水城關隘布防圖,是貴夫人洩露出去的,不知,這件事,你除了告訴我們外,可有上呈陛下?”一般的都尉沒有直達皇上奏折的權利,但邊城的都尉可以。
胡達眼角餘光瞧見,坐在一旁安靜把玩着羊脂玉環的殷予,答道:“尚未上呈。”不自覺的将手心的汗水擦在了衣擺之上。
因而沒有瞧見殷予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玉環,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的一幕。
“為何?”
“末将并不能完全确定。”實則是,他原本打算等事情有了結論後才呈上去,胡達的視線無意識掃過書房角落的沙盤,硬着頭皮提議道:“末将以為,小殿下最好便是即刻離開邊城,免得……。”
“免得如何?”殷予稚氣未消的聲音說着淩厲的話語:“免得因為有了黑水河的關隘圖,所以番邦大軍會進攻黑水城?還是免得我在此,你不好救你家夫人?”雖說這趟來之前,父皇讓他幫他關愛下邊關将領的心,但他哪知道這胡大人竟然糊塗至此,将邊城的關隘圖丢失了!
都尉大人猛地擡頭看向殷予,眼中的惶恐完全沒有隐瞞,而正是他眼中的惶恐,激起了殷予上一世深埋于心不願觸及的回憶。
羊脂玉環的溫潤突然變得灼燙,殷予指尖微顫,無意識摩挲玉環,原本是想借助這個動作壓下心中的怒火,但腦中不斷閃現的畫面,呼吸也越發急促,最後他手猛地在桌上一拍,手上的羊脂玉環碎裂開來,鮮紅的血滴在了瑩白的羊脂玉之上。
“轟隆隆!”霎那間,黑水城上空烏雲密布,驚雷驟起。殷予側着臉,神情掩在了黑暗之中,“胡大人,你說我父皇要是知道他器重的邊關将領竟洩露了關隘圖出去,會是何反應!”
趙虎慌忙起身,将殷予手邊的碎玉弄掉,拿出金瘡藥來塗抹。
胡都尉慌忙跪在地上,垂頭道:“末将罪該萬死,還請小殿下留下末将一命贖罪!”
“贖罪?!”想着上一世邊關傳來的那些戰報,殷予頓時火冒三丈,折損名錄上每道“你拿何來贖罪?是你那膽大妄為的夫人的命,還是你這優柔寡斷的命?你可知那些兒郎均是我陳朝的基石!那些新墳…皆是…你之過!”上一世半年後的戰役讓陳朝損失慘重,也讓一輩子沒低過頭的父皇,答應了番邦部落王庭的休戰協議!
但這不是勝利的協議,而是妥協的協議,這協議,是父皇的心病,也是他們陳朝的心病,父皇哪怕崩逝前,都反複叮囑着大臣們,千萬要守好這黑水城,陳朝的疆土,陳朝的軍民,一個都不能少!
可惜,也就在父皇崩逝後的第三年,黑水城便成了番邦的,直至自己身死,也沒能回到陳朝的疆域圖中。
室外狂風驟起,吹的窗棂吱呀亂響。
大将軍道:“胡都尉,你還不将這件事都跟殿下說清楚。”
殷予看向大将軍,這話何意?難道這件事還有什麼他不清楚的内情。
“他們得到的那一份關隘圖,三分真,七分假。”
殷予皺眉,“都尉大人,起來說話。”
胡達起身坐下,也沒隐瞞,将事情都說了。
原來在肖志和崔德抵達黑水城前,都尉大人便已準備好了半真半假的幾份布防圖,靜候着那别有目的之人出手,隻是沒想到的是,這人的内應是周夫人而已。
一時間,室内陷入落針可聞的安靜之中。殷予凝視着桌上的藥瓶,陷入沉默;胡都尉喉結滾動;大将軍端起茶盞喝了口茶,喉嚨吞咽茶水的聲音在此刻十分明顯。
殷予:真假布防圖,失竊,周夫人,父皇同意他來黑水城,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全是一盤棋,而他,也是棋盤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這時候,下起了大雨,噼裡啪啦的,落在黑瓦之上特别響脆。
“下冰粒子了,不是雨,是冰粒子。”外面下人們的奔走相告聲,刺破了室内短暫的甯靜。
冰粒子砸落在黑瓦上,發出清脆而又淩厲的聲響,恰似殷予此刻内心的紛亂與迷茫。低頭喝了口有些涼的茶水,腦中一直在問自己,父皇這是為何?
“所以,就算是得到這一份關隘圖也不會影響陳朝的邊防?”殷予喃喃道,腦中思緒萬千,他抓住了一縷,追問道:“肖志并不傻,為何會信了這關隘圖是真的?”若肖志還是京城纨绔子弟肖公子,自然想的不會那麼多,但肖志既然敢來這黑水城,他身後之人放心讓他來,便是有自信他能完成這任務。
胡達看向大将軍,沒說話。
殷予和趙虎的眼神也看向大将軍。
“咳,那崔侯爺家的公子,其實是假意順了肖志的威脅去到他身邊潛伏,而崔德知道哪部分的關隘是真。”大将軍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這事皇上也知道。”
“轱辘”一聲,趙虎失手将桌上的圓鼓鼓的藥瓶給弄倒了,好在他在藥瓶掉落桌前,一把扶住。
“所以不能對崔德出手?才沒用刑?”殷予疑惑道。胡都尉不能這麼蠢吧,難道不能一個真打一個假打,“還是說對方有什麼拿捏住了你?讓你的不刑訊有理可據。”
胡都尉起身,跪下,“末将唯一的兒子被他們抓離了府裡。”
殷予歎口氣,這事情的發展,怎麼越來越複雜了!
他不知道的是,遠在京城的皇宮,禦書房内彌漫着一股壓抑的氣息。皇上坐在寬大的書桌後,目光緊鎖在攤開放在面前的邊關信箋上。朱筆懸在半空,遲遲未落,墨滴從筆尖緩緩滑落,‘啪’的一聲,污了‘黑水’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