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過李百戶了,回頭……”曹茵話說一半,突然發現同樣的話語,她昨夜已然說過一次,“謝字說多了便如藥渣般寡淡,等顧安回來,讓他跟你說。”
雖然按照陳朝的官制,縣令管不到兵營,但李百戶兩度為其獄事公然發聲,這份情可不能不記住。
李四得豪爽道:“嫂子說的對,這事等他回來再來說,既然這邊事了,那我便先回營地了。”
曹茵點頭。
李四得朝坐在官帽椅上的都尉大人行了一禮,便離開了。
曹茵也不願在此多待,她和常大莊幾人一同往外走。回到醫藥館時,卻見醫藥館大門大開着,何四站在門外,抱着一枝比昨日她帶回去的要粗一倍有餘的柚子葉樹枝,門前擺放着兩盆燃燒着的火盆。
曹茵抿了抿唇,站在火盆之外,任何四在她身上拍打着柚子樹枝。
跨過兩個火盆,火苗的熱度驅散了縣衙堂前的冷硬青磚。進入醫藥館,鼻間的苦澀藥味喚醒了她耳邊充斥着的衙役門水火棍杵地的悶響,曹茵繃緊的肩胛終于松下。
留在縣衙的胡達見曹茵離開,便也起身準備離開,縣令見狀上前拱手道:“不若都尉大人去後堂喝杯熱茶再……”
“不了,”胡達擺手,“還請大人對此案多加上心!”此話一出,沒等縣令大人回應,胡達跨步離開。一如來時般風風火火。
縣令大人看着都尉大人的背影陷入沉思,适才都尉大人那句‘多加上心’如芒在背,讓他無法松懈!
“大人,”何縣尉站在一旁:“屬下這就去牢獄提審他們……”
“何縣尉,提審之事不着急,你先回去問問孫娘子,這事她參與多少再來說吧。”縣令大人瞧了眼被蒙在骨裡的何縣尉,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也要去收拾自家夫人的爛攤子去了!
*
遠在草原的顧安并不知曹茵在黑水城的遭遇,他和小将軍回了春客部落,見到方威和向峰駿等人,一陣寒暄後,幾人圍坐在帳篷裡。
方威:“一路行來,我們多次遇襲,那些人來路并不簡單,”說着他做了個手勢,“兩邊都有可能!”
在場幾人看到他的手勢後,臉色發沉!
這是代表陳朝和草原均有派人偷襲的意思。
方虎右手握緊拳頭狠狠地砸在右腿之上,目光掃過案幾上擺放着的好幾排陶罐,恨恨道:“要是讓老子知道是誰,定要他的狗命!”
顧安眼前又浮現了老四和老六身死的那一幕,他看向小将軍:“小将軍,一直沒找到的哈斯或許便是番邦安在部落裡的探子,這個推論你為何不讓我告知給春客部落?”兩次尋人都沒找到,他心中便已經做了各種推測。“如若我們再不行動,或許便晚了。”他也知道自與吳家挑明了雙方關系,他的立場在很多人看來并不純粹了,但是他問心無愧。
果然,知道他身份的方威追問:“那顧千戶想要如何勸春客部落的部落長行動呢?”面上聽着十分尋常的一句話,但知道顧安新的身份的衆人,難免會往别處想。
顧安直視方威道:“不如何勸,直接告訴部落長我的推測,總不能因為部落裡有人失蹤,便一直推遲我們的行動吧?”目光堅定。
“若是部落長不同意行動呢?”方威站起身來,朝顧安那邊走了幾步。
“那便将這消息發回給大将軍,由大将軍定奪我們下一步該如何做。”顧安坦蕩道。早在曹茵跟他提及了使者可能是她失散多年的舅舅時,他便想過立場問題,因而哪怕這次相認了,也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
方威眯眼打量顧安許久,“你真這般想?”
營帳外呼嘯的風聲和帳篷内火堆的噼啪聲在幾人耳邊響起。
顧安點頭,無奈道:“方大哥,我也是這回過來才知道這吳家是我娘子失蹤多年的外祖一家,但這層關系并不會影響我的立場,這一點你放心!”
方威冷笑道:“哼!最好如此,你小子可别辜負我們的期望!”
……
商定下一步打算後,向峰駿拉着顧安去了外面,不悅道:“老大,你怎麼不等這趟回去黑水城後再點明身份呢?”一想到老大這魯莽的認親舉動會帶來什麼,他就莫名心慌。
顧安将他的關心看在眼裡,安慰道:“沒事的,這層關系,本就瞞不住。”說着便往帳篷裡走去,這幾日在外精神一直緊繃着,現在回到部落了,終于可以好生休息一番。
“不是,這事你再給我多說幾句呀……”向峰駿追着顧安而去。
而留在小将軍帳篷裡的方威也正在說這件事,這件事他比向峰駿更早知道,雖然才入草原,但他卻未曾斷了跟方虎和小将軍這邊的通信,但這個通信向峰駿等人不知道。
“我已經将這件事告知了大将軍,”當初選擇顧安來春客部落,他投了贊同票,但那是在知道這情況之前,現在,他心下也沒了準,“下一步的計劃需要将顧千戶排在外嗎?”
方虎大剌剌道:“我瞧那顧千戶是個聰明人,陳朝能給他的可比春客部落能給他的多,他為何要背叛陳朝?”聰明人用好了,是助力不是阻力。
“我反倒覺得這層身份于我們來說是件好事,”小将軍搖頭,“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再說這層身份已然告訴給了大哥,以大哥的性格,自然會提前布置好,與其想這個,不若專注在草原之行上正好你們來了,或許可以開始下一步計劃。”為了犧牲的兵士,他們這趟必須成功!
方威猶豫了許久,對大将軍的信任戰勝了心中的疑惑,他點頭。
而他們信任的大将軍,這會兒看着手上的信件,不得不再次叫停隊伍。
“殿下,請看。”大将軍雙手将信箋呈給殷予。
殷予接過來,一目十行看過後,面無表情地将信箋遞給了一旁的趙統領,趙統領看完後,瞳孔微張。昨日知道顧千戶的身份時,他已然覺得這趟黑水城之行不簡單,今日看到這張信箋,他頓時生出前路未蔔的迷茫來。
“大将軍如何看?”殷予擡頭看向對面的大将軍問道。
大将軍微微垂頭,“末将以為,此事涉及甚廣,應呈報聖上,由聖上定奪。”并沒有因為問他話的人隻是個不足六歲的小童而敷衍對待。
前朝三歲登基的皇帝也不是沒有,隻要身份在,他必然要恭敬對待。
殷予想了想,“其實那曹娘子早就寫信将肖志和崔德去往黑水城之事告知于我,父皇也知道,隻不過……”
大将軍後背一凜,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下一句話,他問:“隻不過什麼?”
“隻不過曹娘子信上寫的不如胡都尉信上寫的多。”胡都尉在信中可是将肖志手上有黑水城關隘圖的事情寫清楚了,并未做任何解釋,這便是将自己失職袒露在大将軍面前。而大将軍拿着這封信可以在聖上面前參都尉大人一本。這樣做的後果便是撤|職胡都尉都是輕的。
“隻不過我覺得都尉大人信中将此告訴于大将軍,便是用實際行動向我們表明立場。”殷予笑道:“父皇常跟我說:‘皇兒,知錯、認錯,在錯事釀成禍事前能及時止損,實乃大善。’我覺得這話也适用于胡都尉身上。”
大将軍細思一番,恍然大悟,垂首拱手道:“謝殿下提醒,末将明白了。”
殷予邊颔首邊打了個哈欠:“明白就好,那我繼續睡了,咱們快點到黑水城吧,那邊那麼熱鬧,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大将軍:“遵命!”
坐上馬車後,他大手一揮:“全速前進!”
隊伍行進起來,大将軍将信件用火漆封上交予身邊親衛:“你親自送往驿站,加急發出!”
大将軍離開後,殷予跟回到車廂上的金嬷嬷道:“嬷嬷,我睡一會兒,用膳時無需叫醒我。”
終于等到了胡都尉的信件将此事過了明路,他懸起來的心也放下來了。摸了摸貼在胸前的挂墜,這是出發之時父皇給他的可調動峽靖郡和梧州兵馬的兵符,也是父皇留給他的後手。
不過,胡都尉和大将軍目前的應對,讓他終于可以安心睡了。
金嬷嬷:“是,老奴知曉了。”
很快,車廂裡傳出殷予有節奏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