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庭再多看她兩眼,想說什麼,但這會兒并不是說這些的好時機。
他轉過眼睛,面無表情的看台上演戲。
蘇卿聽不懂唱腔,百無聊賴的看着,昏昏欲睡時眼角的餘光裡忽然掃過一撮熟悉的卷毛。
一片人頭的盡頭,花窗的另一邊,一個頂着一腦袋卷毛的薩吾提倒吊在屋梁上,對她做手勢。
她剛把人弄出去。
蘇卿殺人的心都有了。
在做了一陣蘇卿看不懂的手勢後,薩吾提從背後摸出背着的火铳。
蘇卿這會兒終于看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要殺人滅口。
薩吾提已經舉起手铳,對準了人群裡的杜景河。
“有些困乏,”蘇卿忽然站身“我去歇一會兒。”
不等有人說話,她急匆匆離開。
特意選了靠近花窗的那側的回廊。
沈穆庭看着她走出院子走到回廊,在被月門擋住臉之前,他清楚的看見蘇卿回頭看眼梁上。
他也順着看了眼,什麼也沒有。
沈穆庭将視線轉移,看向隐匿在人群中的一個人,那人往蘇卿離開的方向快步追去。
走進廊檐下,蘇卿扯下袖子上的一顆珠子,趁人不注意,彈到薩吾提的大腿上。
惡狠狠瞪了人一眼後,還未做出什麼手勢或口型,蘇卿察覺到身後有人過來。
是宮女,還有個長相普通的男人。
“還是不睡了,”借着對宮娥說話的功夫,蘇卿再看那人,似乎也是沈穆庭身邊的暗衛。
“我要自己走走,你們不用跟着。”
甩下婢女,蘇卿穿花拂柳般繞進公主府隐秘的角落裡,一坐假山内部,蘇卿終于将人甩掉。
從另一個出口出去,蘇卿去找薩吾提,背後忽又有腳步聲。
她持刀回身,猝然對上杜景河的臉。
正錯愕。
一個人從天而降,亮劍直逼杜景河的項上人頭。
梁下二人大驚,來人蹲在梁上等的就是這一刻的好時機,杜景河腰上的長劍已是來不及拔出。
蘇卿站的稍遠一些,看自上而下撲上來的人正是薩吾提,心中微驚,不及細想,便已用手上短刃撞開薩吾提的刀。
薩吾提眼睛瞪大,但此刻已是來不及了,看那劍尖正刺上蘇卿手裡短刃的刀身,迸出火星子。
薩吾提在空中一轉,翻身落地,用西域語大罵;“你傻了嗎!”
杜景河已将随身攜帶的佩劍拔了出來,錯身擋在蘇卿身前:“他是外邦人?”
蘇卿沒有說話,她的眼光銳利如刀,冰冷刺骨:“你很讓我失望。”
她同樣用的西域語言,緊盯着薩吾提說出口。
薩吾提切實感受到蘇卿的殺意,先是一怔,跳腳怒道:“我是在幫你!”
如果可以的話,蘇卿想去給他的腦仁拿出來涮涮。
杜景河剛才沒有看見薩吾提的面貌,更不知道他是是個西域人,所以她還能含混過去。
現在薩吾提自投羅網,将事情惹的更麻煩。
正是氣盛輕狂的年紀,當着旁人的面被蘇卿訓斥,火氣登時一冒三尺高:“等我絕了這個禍患,你就懂了。”
他貓科動物一般的眼睛掠來,提刀沖上來。
他在巷子裡不是杜景河的對手,此刻怎麼又能打的過,來回不過三式就落了下風,五個來回就被壓着打,躲着勉強應對。
蘇卿抱手在一邊看着。
薩吾提自知打不過杜景河,早便準備了後手。
他佯裝落荒而逃,跳進一個荒廢的院子。
杜景河匆匆看蘇卿一眼,看她還是沉着臉無動于衷,暫且滿腔疑惑壓下,跟着薩吾提追上去。
薩吾提手裡還拿着火铳,蘇卿不能不管,她像個穿着禮服給人擦屁股的奶媽,心不甘情不願也得跟上去。
抱着一大團臃腫的裙子,不甚靈便地翻上牆頭,果然看薩吾提抱着手铳對着杜景河,手指已經在扣動火線的扳機上。
杜景河并不知這是何物,擰眉站在槍口前,薄劍擋在身前。
通過槍身看着杜景河的腦袋,薩吾提的嘴邊已經咧開一個嗜血的笑。
“不許動。”蘇卿的聲音傳來,薩吾提下意識遵從,緊接着手裡的手铳被拿走,然後一個清脆的巴掌拍在他臉上。
一切發生的太快,薩吾提兩手還維持着手握手铳的姿勢。
“小杜将軍見笑了,”話是對杜景河說的,眼睛仍在威脅薩吾提。
他臉臉上漸漸浮現出一個巴掌印,腦門上掉下來一縷卷發。
“舍弟年輕不懂事,”她掃一眼身上挂着彩的薩吾提“還望小将軍勿怪。”
薩吾提梗着脖子要站起來,蘇卿手上用力,擡手将人摁回去,繼續半蹲在地上。
“舍弟?”杜景河在兩人的臉上掃了一眼。
蘇卿客氣着笑道:“這是我師父早年在走生意時撿來孩子,小将軍不會因為他是西域人就要殺了他吧?”
早年兆國來往貿易頻繁,京都之中也常見到外邦人,但這些年因國力漸衰,突厥部落愈發猖狂。
杜景河肩上的肌肉放松下來,眼睛看向蘇卿手裡的東西:“那是什麼?”
薩吾提半跪在地上,比兩人矮了半截,左等右等隻覺得蘇卿在與這人說個沒完,少的可憐的耐心很快耗完:“娘的,關你什麼事!”
掙紮着要站起來,蘇卿對他的小腿骨就是一腳:“閉上你的嘴。”
“今日之事待我日後緻歉,”她揪起薩吾提的衣服,把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半大小子拽着,對杜景河颔首“告辭。”
不想杜景河幾步攔在她面前:“蘇姑娘,你還沒告訴我這是何物?”
薩吾提對他本就有敵意,看看攔住蘇卿的去路,掙脫蘇卿的手,口中罵着去抓杜景河的衣襟。
杜景河側身一閃,輕易抓住薩吾提的後脖子,摁住他的脖子,五指掐着他的咽喉。
薩吾提反手去抓他,杜景河的動作比他還快,往他屈腿站着的另一邊膝蓋窩踹了一腳,薩吾提幾乎毫無還手之力地雙膝跪地。
将刀架在薩吾提的脖子上,他看着蘇卿:“諸私有禁兵器者,徒一年半。”
聲音緩慢有力。
“弩一張,加二等;甲一領及弩三張,流二千裡;甲三領及弩五張,絞。私造者,各加一等;未造成者,減二等。即私有甲、弩,非全成者,杖一百;餘非全成者,勿論。”
“太子妃殿下,”他先卸了薩吾提的力,再開口一步步逼迫,此事已避無可避。
他指着蘇卿捏在手裡,企圖藏在背後的手铳:“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