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道:那你還不走。
段修之歎了口氣:即使你不想聽,即使你一直氣我,即使你不願原諒我,我也想讓你知道事情原委。
他頓了一頓,聲音帶了些飄渺:你若一直與我這般,我想我會後悔。
後悔?這兩個字他說出來還真是稀奇。
我沒做聲,沒什麼心情去面對他,他走到我的身後,語氣帶了無奈:襲兒,這件事你從沒給我解釋的機會。
他先是薄情寡義,現如今又胡攪蠻纏,我難忍心中憤懑與傷心,從椅子上站起來,直視段修之諷刺一笑。
這份諷刺不知道是對他,還是對我自己。
我向前一步,帶着些咄咄逼人:有什麼好解釋的?你利用我被綁架之事,撼動段徹在皇上心中的位置,自己卻演了個好兒子的角色,此事可有假?
段修之聲音低沉:不假。但你身份如此,段徹隻是想挑撥你我,他不敢傷你性命,不會輕薄與你,你定是安全的。況且綁你之人是我師兄蘇中鳳,你若有險他不會不顧。且自打你與我訂下婚約之後,你身邊一直都藏有我安排的死士,即使廟宇之後師兄走了,也難有人傷你性命。
我想繼續叫闆,但此時疑問更多,我道:綁我的人是你師兄?段徹叫他明月。
段修之道:明月教的人若是不願與雇主透露姓名,便都以明月相稱。
我追問道:那死士?
段修之耐着性子解釋:死士不會影響到你生活,更不會竊聽你私事,所以你不必擔憂我監視你。他隻是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保護你的性命,隻要無關性命之事,他不會出面。
我心變得雜亂,挪開質問的目光,一時因為百感交集而不知說些什麼。
想說的太多。
可又覺得不必多說。
段修之見我情緒有些緩和,一字一頓道:從始至終我都沒有不管不顧與你。
我咬了下唇,聽段修之繼續道:我的确帶了私心,我沒有傾盡端王府之力來尋你是因為我想讓父皇的人找到段徹。至于塗錦,她沒有師兄和死侍的保護,我的人傳話回來說她身負重傷想見我一面,我便去了。
我眨眨眼嘲諷道:那她可身負重傷?
段修之的唇抿成直線,些許時候:她是诓我去的,不曾受傷,已經被我的人送出皇城。
我勾起嘴角,但是我知道我的眼睛裡沒有笑意,我淡淡道:我猜她不如我狼狽吧。
我不看段修之,面對窗戶看向窗外,我不想讓段修之看見我此刻的表情。
我深吸一口氣,有的話還是要說的,有的事還是要理清的。
我壓制住心底的歇斯底裡道:段修之你都知道的,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吧。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意,那你為什麼就是不懂呢?
你為何就是不懂呢。
話一出口,隐忍了幾日的淚水奪眶而出,我又是歎了口氣,怎麼又哭了。
我努力的平複情緒,聲音還是帶着顫抖:你縱使有千般合情合理的理由,縱使我能理解所有的原委,那你還指望我大度的說一句無妨嗎。
我閉上眼睛,想把眼淚流在眼眶。咬咬牙繼續道:被綁架戰戰兢兢的是我,扔到廟宇無助絕望的是我,雨裡饑寒交迫覺得自己快死了的也是我。沒有性命之憂,那這些都不算傷害嗎?
我感覺到自己的指甲扣在肉裡,我的心絞在一起一顫一顫的發疼。我依舊一字一頓道:而你更不知道的是,即便這樣我也沒怪你。我被綁架的時候雖害怕的要命,但我沒怨過,無非是一句生死有命我倒黴罷了。
被扔到廟宇的時候我很委屈,但是我咬咬牙也能忍,你說過讓我信你,我便相信你是沒找到我,信你是在意我的,信你不舍得我受這些苦。
我到昏迷前的那一刻都在想,你若是知道我回了府,便會來尋我。
我摸了把眼淚繼續道:塗錦說她身負重傷要見你,你去了令我着實傷心,畢竟你看她那會兒我正風吹雨淋,滿心以為你會來尋我。
但倘若你沒去,我又會覺得你鐵石心腸,因為我知道你對她的不同。
所以塗錦的事并無他解,我怪你,卻又不那麼怪你,到底是我身為女人的心思作祟。
所以我真正怪你的,不是我受了許多苦,不是你去看了塗錦,而是怪這些苦是你在權衡利弊之下,覺得我可以承受的。
是怪你,知道我狼狽回府,卻依舊理智的處理好手邊的事才來看我,還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樣。
我不在乎兩眼猩紅,轉過頭望向段修之,無視他眼裡那些波瀾,我字字清晰道:二皇子啊,你要麼就冷心冷肺到底,你我橋歸橋路歸路互不幹涉。要麼就情深似海演的真一些久一些,讓我以為你也喜歡我。
如今這般,你明知道我心悅你,你一邊好似心裡有我的樣子,一邊卻毫不猶豫的為了其他把我擱置一邊,你或許太殘忍了些。我咬咬唇繼續道:就像此時你不必擺出一份後悔的模樣,我與我爹說過婚約不會退,你也不用演給我看。隻是你既然利用我打壓過三皇子了,就請你快些成事,還我個自由身。
話說完了我的手有些抖,我曾以為我前世是演員,情緒控制該是信手捏來。
此時卻覺得,人世間的種種隻要于情愛沾上邊之後,就沒有了從容可言。
房間萬籁俱寂,段修之的眼眸更深了些,他幾度張口卻并未發聲,見狀,我譏諷一笑準備攆人。
段修之卻料到我心中所想,聲音低沉而略帶嘶啞道:襲兒你别這麼笑,别趕我走。
好一副心裡有我的模樣,我意識到我不能沉淪在這副皮囊與演技中,我努力走出剛才陷入的悲傷情緒,人不能一個坑裡跌幾回。
我道:你是皇子,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可是我剛為你上位做出了些貢獻,不算功勞也算苦勞,你擾了我休息着實有些不仗義。
果然憂傷不是我的戲路。
嘴上挖苦段修之幾句我好像平靜了些,覺得自己勉強沒給二十一世紀新時代女性丢臉。
段修之開了口,他的眉頭微皺,聲音依舊低沉沙啞:終究是我錯了,是我心存僥幸。
頓了一瞬,段修之眼神帶了隐忍:我以為隻要你性命無憂的回來,我把此事說清,此事便能過去,我以為魚與熊掌我可兼得。
段修之低下頭,嘴角自嘲的勾起,聲音有些飄渺:我不是此時才後悔,當我看見你面色蒼白昏迷不醒的時候我就已經後悔了。我後悔的不是怕你怪我,後悔的是我不該讓你傷到分毫。
我明知你該怪我,可是我依仗着你心悅我而依舊心存僥幸,我想着你會原諒我這一次,給我一個護你周全的機會。可是如今你這般态度,我急了。
我愣在原地,喘息未定。
段修之上前一步離我更近了些,我下意識後退,卻被他拽住手臂:我話說到這個份上,你卻隻是想躲,你是如何想的。
我是如何想的?這話問得好,我都快忘記我是如何想的了。
我沒有抽回手,我的手隻是沒力氣的在段修之的手裡攥着,了無生氣,就像此時的我一般,我喃喃道:我是怎麼想的啊?我剛到這的時候我想的很簡單啊,更是很明白,那會兒的我聰慧的很,決定離你這種愛不起的男人遠遠的,我那會兒沒什麼所求,隻求平安順遂。
可是後來我怎麼也鬼迷心竅了?我曾笑沐襲人腦袋不好使,偏要喜歡你,現在看看真是諷刺至極,我竟也不自覺的瞧上了你。
我曾想啊我為什麼會喜歡你呢?我前世也是見過不少風華絕代的男子,怎麼偏偏喜歡上你這個避之不及的?
我平日裡睡不着的時候就琢磨,到底也琢磨出些理由。
大概是因為從一開始就想着躲開你,反而放了太多注意吧。又或許人就是賤,我知道你有塊石頭心,所以你對我好一點,我就覺得我于你而言我也許是個例外,前世帶來的自戀,這一是吃了苦頭。又或者你根本注定就是我的劫難卻說不準。
至于現在?現在啊我不鬼迷心竅了,其實說開了,讓你知道我喜歡你挺好的,心意被你知道了我還挺輕松,覺得自己那些暗搓搓的心思至少見了光,以後這份心思收了也不可惜。
段修之,今兒過後你我婚約依舊,不出意外的話以後咱們就是夫妻,雖然有個名分沒什麼感情,但是作為合作夥伴咱倆也彼此坦誠相待可好?下次再有這種用我出力的活,你提前知會我一聲,我演技很好的不會穿幫,至少讓我心理上有個準備。
段修之攥着我的手緊了緊,口氣低沉:你不要我了?
其實這會兒我情緒已經穩定了,甚至好像是一個旁觀者的情緒,我分析了一下,這大概是心靈上重創後的劫後重生。
我猶豫了下,把手抽了抽,失敗了。歎了一口氣道:不論是真正的沐襲人還是我,何曾要到過你?如今沐襲人與我對你的這份鬼迷心竅該是都到頭了。
我用另外一隻手推了推段修之覆在我身上的手,順勢抽出。
轉身走向我的梳妝台,從最下邊的抽屜裡拿出個陶瓷小盒,盒子擰了好幾道才啪嚓一下打開,裡邊有幾把小鑰匙。我選了一把轉悠到我床前,從床底摸索出一個小匣子。
我把小匣子拿到桌子上,擦了擦灰,有些下定決心般的笑笑,然後瞄了一眼面帶疑惑的段修之。
我用鑰匙把匣子打開,是一副畫,是那副早些時候我藏了心事的畫。
我把畫拿出來,小心翼翼的鋪展開,連同我的心事我一般展露出來。
畫上的段修之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眼睛,似笑非笑的嘴唇,氣定神閑風華絕代,是我消受不起的樣子。
我低聲笑笑:我的心思就像這畫一般藏的小心翼翼,可惜轉了幾道彎的藏,還是見光死了。我當時題的字: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果真不是個好兆頭,如今我不想攢這千層眉了。
段修之定定的看着畫上的自己,燭光映照着他的深眸裡滿是我都不懂的情緒。
我趁他愣神,走向小櫃子,拿了把剪刀。
段修之聽見動靜,遲疑地看向我,見我手上拿了把剪刀對着自己,他眼眸突然一厲,整個人繃直的沒有動,聲音有些兇,難得的喊了我的全名,還是前世的:華襲人你把剪刀放下。
他記得我的名字,我有些欣慰。但是他以為我要自殘自殺?那着實是看不起我了。
我揚起頭看向段修之的眼睛:曾有如懿斷發為祭,如今我也斷發,給去了的襲人和去了的我。
說罷,我剪短了一縷頭發。
可惜用的是剪刀,場景不夠唯美。
我見發絲緩緩落下,感悟到原來斷發是這麼個感覺,絕非小打小鬧耍個脾氣,而是表達女子心灰意冷态度的一種儀式。
随着頭發的掉落,我知道我心裡的某一塊在坍塌,那份心意也跟着去了。
我有些心痛,有些悲傷,也有些輕松。
我看向段修之。
此時的他一隻手扶在他的肖像畫上,身體站得筆直,低頭看着我掉落在地上的斷發。
我看不清他的眼睛,更看不到他眼中是怎樣的情緒,他的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周身充滿冷冽的氣息。
我突然覺得,我是不是作大發了。從個人情感來說我覺得我該是理直氣壯,從前的種種放下不談,單這幾日我被綁架受的苦,我斷發明志也并不為過。
但是我不敢出聲,事已至此難道我要與沐襲人殊途同歸,最後都剃發為尼麼。
或許我應該采用割袍斷義的橋段。
段修之擡眸看我:襲兒,我就這般罪不可恕嗎。
不等我回答,他捏起桌上的畫像輕輕的倦了起來,他沒再看我,卻走到我的身邊,俯身撿起我腳邊的那一縷頭發:也難怪,我曾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心如鐵石。我錯在先,如今不論我說什麼,你防我,怨我,或者不信我那都是我應得的。隻笑我曾看不清自己又狂妄自大,分不得孰輕孰重。
他緩緩的走到門前,又道:你信或不信,自從我生母離世之後,我從未這般無措。我現在似乎現在沒法子讓你不氣,我先回府了,你風寒剛好,早些休息。
段修之出了房門,我看向閃爍的蠟燭,隻覺又是大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