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得小心翼翼,不敢太松又不敢太緊,太松怕她會被搶走突然消失,太緊又怕她會受傷會碎掉。
世間殘忍,不過千百次孤注一擲彌補償還,奈何故人不再;世間溫存,不過偶然間蓦然擦肩重逢人海,一個失而複得的擁抱。
·
傍晚,東江市第一醫院。
“宸先生,診斷結果出來了。”
308病房門外,護士給宸夙遞來一張檢驗報告,“江小姐目前是有創傷後應激障礙症狀,應該是之前受了很大刺激,所以還需要留院靜養一段時間。”
宸夙接過報告單大緻看了眼,點點頭,“好,我知道了,謝謝。”
護士走後,他輕輕旋開病房門。
房間裡有些昏暗。
窗簾緊拉着,透不進外面夕陽光,隻有床頭桌上亮着一盞淡黃色台燈。
病床上,江冉冉木讷地倚着床頭靜坐,盯着空氣,眼裡一片空白。
“冉冉。”
宸夙邊關門邊喚了她一聲,卻沒停下來等她回應,徑直走到窗邊把窗簾拉開條縫,透進些光,然後把保溫餐盒放在床頭桌,給桌角一瓶花噴了些水。
兩天裡,他這樣試着叫過她很多次,每次都知道她不會回應,但每次又都希望她會回應。
“我問過顧奶奶了,都是你平時愛吃的。”
宸夙打開餐盒,把三菜一湯和一瓶豆奶放到桌上,給江冉冉遞了雙筷子。
片刻,江冉冉灰暗無神的目光移向他,遲疑着伸手接過他手裡的筷子,讷讷打量着一桌子飯菜。
“嘗嘗這個。”
看江冉冉許久未動,宸夙把糖醋魚往她眼底移了移,“我聽顧奶奶說你喜歡吃甜口的,就多放了點糖。”
幾秒後,江冉冉慢慢夾起一塊魚。
“對了,”宸夙接着道,“奶奶那邊你不用擔心,我跟喬治會照顧好。”
江冉冉低頭慢慢嚼着魚。
“喝口奶?”宸夙擰開瓶蓋,把豆奶遞給江冉冉,“我看你平時一直愛喝這個牌子的。”
江冉冉放下筷子,沒有動靜。
宸夙手機突然振動。
“你慢慢吃,我先去接個電話。”他把豆奶放回桌上,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幾秒,才掏出手機走去窗戶那邊。
“老宸,這都兩天了,你今晚還不回來啊?”電話那頭,喬治哀聲喪氣道,“照顧江小姐這事你交給我就好了,但捉妖我可不行啊,人家找你三次了你都不在,你啥時候回來?”
宸夙望着窗外,猶豫了片刻。
“那個人……很着急嗎?”他有點為難道,“我這幾天應該都在醫院,能不能讓他再等等?”
“我去醫院照顧江小姐不就行了?”喬治似乎一萬個不理解。
宸夙頓了頓,沒回話。
“喂?”
“老宸?”
喬治那頭叫了聲。
“我今晚不回去。”
片刻,宸夙終于開口,“現在還在人類區域活動的妖大概都沒什麼威脅,頂多擾人清靜,那個人再來的話你先替我轉告一下,說我這幾天都不在。”
“唉,行吧行吧,壓力給到我,我繼續幫你拖着。”喬治哀歎說,“我還從沒見你對誰這麼上心過呢。”
喬治那邊挂斷了電話。
白天,醫生護士走動頻繁,他也不怎麼敢離開太久;何況夜晚又黑又漫長,護士們都在休息,他隻害怕她會——
她會離開,會突然消失,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又被别人欺負……
他真的不敢再放手了。
忘川河底,戾氣橫行惡魂當道,若不慎掉落其中,又無人解救,無論人神還是妖物,皆免不了被魑魅魍魉纏繞吞噬,被兇魂惡煞撕碎成齑粉、灰飛煙滅萬劫不複的命運。
如此,洛爾應該是活不了了。
兩日前從河底回到岸上時,宸夙問過九嬰,混沌石并不在忘川河底,甚至不在冥界。而且它感知不到到混沌石的力量,似乎混沌石從這世上消失了。
可他分明記得,洛爾那天是帶着混沌石,挾江冉冉一起沉河的。
有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還有,那天與神界十二神祇一并追殺洛爾的另一批黑袍神秘人又是誰?
宸夙并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隻記得那個叫墨玄的女靈師說了些什麼“魇教”“守衛者大人”,洛爾似乎背叛了那個組織,卻又被女靈師背叛了。
本以為尋回記憶就能知道一切的來龍去脈,殊不知他所認為的全部,也不過隻是冰山一角罷了。
暗處,似有無數隻觸手緩緩伸來。
·
零點,夜深人靜。
病床上,江冉冉正熟睡,眉頭卻不安地緊鎖着,睫毛微微顫動,雙手緊抓着被子,呼吸變得越發急促而沉重。
突然,她猛地睜眼坐起,眸中閃過驚恐,額角滲出細汗,大口喘着氣。
“宸夙!”
“宸夙!”
驚惶的她下意識叫出這個名字。
“啊……冉冉?”窗前椅子上,正低頭小憩的宸夙立刻驚醒,快步走過來坐到床邊,“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來?”
江冉冉失了魂般恍惚着搖頭。
“不要,不要……”
她顫抖着喃喃自語,空洞的眼神溢出恐懼無助,仿佛剛被一場噩夢拽進無底深淵,雙手像急着尋找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一樣,在宸夙身上淩亂地摸索。
“宸夙呢,宸夙在哪?”
“冷,這裡好冷,我害怕……”
“我在我在!”
宸夙連忙把驚慌無助的江冉冉抱進懷裡,“我一直在這,不用怕。”
他感覺到她在止不住地瑟瑟顫抖,着急又疼惜地用力抱緊她,恨不得自己兩隻手臂密不透風,把她融進自己身體裡,把自己所有的體溫都給她。
……
許久,她呼吸終于平靜下來,躲在他溫熱的懷裡貼着他胸口安然睡下。
昏暗甯靜。
隻有窗台漏進一絲月光。
看不見的黑暗裡,他手掌在她腦後細密的頭發上慢慢輕撫了幾下,一如當年,他第一次試着哄好她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