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宸夙遲疑着緩緩擡起手。
下秒，不給宸夙留時間猶豫，小煙花直接握起他手腕把他的手放到了小男孩腦袋上，輕快地來回揉了揉——
毛茸茸的，很軟，很舒服。
“小孩子嘛，就得這樣多哄哄。”
小煙花喜歡極了這孩子，興緻勃勃捏了捏男孩軟乎乎的小臉蛋，對宸夙說，“别成天闆着張臉看着人家，跟塊木頭似的，把人小弟弟吓哭了怎麼辦？”
“……哦，好。”
宸夙似懂非懂點點頭，看着小男孩，嘴角硬扯出一絲有些古怪的幹笑。
卻見男孩忽然低頭，從腰側挂的小囊袋裡取出一根毛茸茸的狗尾草，仰起臉嬉笑着捧給宸夙：
“哥哥，送給你。”
奶聲奶氣的稚嫩，像松松軟軟的棉絮，像粘了甜蜜餞的棉花糖。
像一股小小的溫流融化所有。
“狗尾草在我們冥界是送福之草，寓意可好了！”小煙花喜悅地戳了戳宸夙胳膊，“嘿，小弟弟喜歡你，給你送福祈福呢，趕快接着呀。”
“喜……喜歡我？”
宸夙低喃了聲，冰封的瞳孔像是突然間被一股暖流融化，外殼破碎瓦解，從眼眸深處裡漫開一片溫熱。
他緩然伸手，接過男孩的狗尾草。
“謝謝。”
他低着頭，聲音很輕。
他讷讷看着手裡的狗尾草，隻字不言，卻毫無意識浮起一抹淡淡的笑。
時辰至，傩舞開場。
一盞盞祈福天燈從四面八方緩緩升起，越升越高越飄越遠，漫天飄遊，星星點點，将夜空照徹得恍若白日。
羅漢街中央拐角處，千金酒樓雕梁畫棟金碧輝煌，鐘鳴鼎食推杯換盞。
“二位客官請坐，來點什麼？”
到了飯點，小煙花拉着宸夙找了個空桌位坐下，小二立馬過來接待。
“你們家招牌菜招牌湯，另外……再來個魚，來盤蝦，還有你們這最好的酒！”小煙花爽快說着，變出一大把靈石塞到了店小二手裡。
“好嘞客官，您稍等！”
一樓大堂中央搭着個戲台子。此刻，酒樓賓客滿座，偶戲也剛剛開場。
“咱們接上一話。傳聞，那妖王弑神奪位，遭天道懲處後……”
“啪！”
說戲人一闆子拍下，台上兩位戴面具的角兒随即拉開驚心動魄的表演。
戲演到精絕處，酒樓上下所有賓客頓時鼓掌歡呼叫好，沸騰熱烈的歡鬧聲幾乎要把整座樓震塌，就連小煙花也忍不住叼着一隻蝦拍手喝彩。
但這一切好像跟宸夙沒什麼關系。
“嘿，婆婆！”
小煙花朝鄰桌看戲的一位老人湊過去，遞上塊點心，“我倆第一次來，這演的什麼戲您給我倆講講呗？”
“坊間流傳的故事。”婆婆說。
傳聞，上古時候，大荒之上有個野心勃勃的妖王，仗着自己妖力強大，掌管萬妖，竟企圖弑殺天神篡奪神主之位，後來被天道所懲，神魂俱滅。
然而就在臨死之際，誰曾想，那妖王竟以妖力篡改天道命數，命天道在萬年後，誕下一位不可一世的神明助其複生，而後再助他重奪神主之位。
“篡改天道？”小煙花神情誇張，“這麼厲害，那妖王什麼來頭？”
老婆婆卻搖搖頭，“不過是些扯來扯去的民間傳說罷了，沒事聽個樂子，犯不着去深究。天道命數這東西，怎是你說改就能改的，都是假的罷。”
宸夙眉心跳動了下。
這話同長老曾說與他的何其相似。
命運便是注定，這世間哪有什麼逆天改命。若真能改，那便不叫命運。
“可是……”
小煙花困惑地皺起眉想了想，突然連人帶凳子挪到宸夙旁邊，挎起他胳膊，“可是他就改變了我的命運啊，我本來是朵半死不死的花，是他救了我，還幫我塑出肉身化形成人呢。”
“姑娘又如何得知，這位小公子救你，不是冥冥之中，命數使然呢？”
老婆婆抿着嘴神秘兮兮笑了笑，看向宸夙和小煙花，一雙早已參透世俗的眼裡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意味。
“緣分和命運一樣，都是參不透也道不破的天機。命中注定誰與誰遇見，誰又能躲得開呢。”
話音落，老婆婆從衣服裡取出一對銀镯子，分别遞給了小煙花和宸夙。
“今日社神節，也是我最後一次來千金樓看戲了。遇見就是緣分，這兩隻銀镯算我送給你們兩個的祈福禮。”
“謝謝婆婆！”
宸夙還在猶豫不決，小煙花直接接過兩隻镯子，一隻二話不說塞進宸夙手裡，一隻立刻戴到了自己手上欣賞，“這镯子真好看，您在哪得的呀？”
“我家将軍生前留給我的。”
老婆婆低頭，看着自己手腕上銀镯留下的印痕，“這可不是普通的镯子，戴在兩個人的手上，隻要其中一人有危險，另一個人馬上就能知道。”
“這麼神！”
小煙花驚奇得兩眼冒光。
宸夙卻躊躇着，遲遲沒有戴上。
他本不該跟人有牽扯，這種兩人遙遙感應的東西于他而言，損人不利己。
可攔不住小煙花心直手快，見他磨磨蹭蹭的，似乎在嫌他顧慮太多，撇着嘴不由分說硬給他套上了手腕。
“你記住咯宸夙，從現在起呢，你的任務就是保護我！”
小煙花把自己和宸夙戴銀镯的手并在一起，滿意地點點頭交代道。
看她高興，宸夙便也沒再說什麼。
幼時的陰影從未煙消雲散，他無時無刻不在害怕重蹈覆轍。假若不會被人發現，假若沒有後顧之憂，他自然心甘情願陪小煙花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可随時被衆神祇發現行蹤、暴露身份的危險就像柄鋒利的劍，挂在他頭頂懸啊懸，壓得他擡不起頭。倘若一招不慎，那就是萬劫不複的後果。
不隻是他，一路護他到如今的長老也會被降罪，現在又多了小煙花……
夾縫之中遊走，未得一日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