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洛爾今天是死到臨頭逃不掉,破罐子破摔,想拉個墊背的。
“墨玄,你為什麼背叛我!”
荒野長風呼嘯而過,風裡回蕩着洛爾凄厲的狂喊。他刀尖指準下方一個黑袍人,帶血的嘴角扯出絕望冷笑。
宸夙順着洛爾刀尖的指向轉頭看去,這才忽然發現,洛爾指的人,竟是讓他去九曲山捉妖的那個女靈師。
“我們明明說好了,說好了等我拿到混沌石,解開我們身上的魔咒,我就帶你走,我們兩個離開魇教,去哪都行,你想做什麼我都陪……”
突然一陣猛咳掐斷了洛爾的話。
“你,你想……”
“你想幹什麼,我都……陪你。”
片刻後,他終于喘過氣,嘴裡噙着血沫,聲音卻變得苦澀嘶啞:
“可你為什麼要出賣我啊?我活了三千多年,我防備所有人猜忌所有人,我憎恨所有人也想殺了所有人,後來我好不容易對一個人放下戒備,我小心翼翼捧出心髒給她看,可你為什麼把它當垃圾一樣扔在腳下踩!”
天色昏暗。
洛爾臉色隐沒在陰影裡看不清,隻見得他眼裡似乎泛出些光。
“這可怨不得我,要怨就怨你自己對大人不忠誠。”女靈師冷漠得像格式化的機器,“答應跟你一起走,本是我跟守衛者大人的計劃,為的就是今日除掉你。魇教,留不得叛徒。”
“好好好,是我錯了!”
洛爾突然瘋了般仰天大笑起來,凄厲的笑像一道道利劍刺破空氣,在空蕩寂寥的荒野上無限擴散回響。
“動了邪念老天爺罰我,動了真心老天爺騙我,我又何必呢!”
下秒,卻見他将混沌石揣進衣服,挾持着江冉冉轉身便跳入幽冥之門。
宸夙二話沒說立刻追進去。
浩蕩流雲湧動在血紅蒼穹之上,金色日輝鑽出雲隙,灑滿十裡彼岸花海。
忘川河近岸一處高地上,洛爾臂彎鉗着江冉冉脖子,另一隻手攥緊匕首貼在她頸側,強迫宸夙離他遠點。
“洛爾,放了她,我留你一命。”
宸夙站在十米遠外,擡頭望着高地上的洛爾,按捺着恨怒平靜道。
“留我一命?”
洛爾嘴角咧出狡黠的笑,眼裡閃出恨不得一刀殺了宸夙的兇光,“宸夙啊宸夙,你是當真什麼都不記得了?”
宸夙眼尾微微一顫。
眼前這個叫洛爾的人認得他麼,可他記憶裡根本沒有這個人的一絲一毫。
看來此前,肖昱兩次問他是否認識洛爾,并非無稽之談。
可洛爾是滄衍上紀元末誕生的神祇,距他離開神界成為死神已有兩萬年之久,他又如何會與洛爾有糾葛……
“就算忘了我,你難道連她也忘了嗎?”洛爾朝他喊着,拿匕首刀背貼着江冉冉頸側緩慢擦過,“曾經為了救她,你可是替她受了十道天刑,在神界審判庭上被我折磨了三天三夜。”
宸夙還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卻見洛爾倏地提起匕首指向他:
“不信?”
“看看你身上那些傷疤!”
宸夙駭然驚愕。
二十年前,自忘川河回來,他從未跟任何人提過這件事——
自己前身後背上二十多道觸目驚心的淩亂傷疤;雙臂和雙腿四處關節上被洞穿留下的可怖傷口和淤痕;被灼傷的血脈在肌底裡烙下的青紅血紋……
這具身軀傷痕累累,活像個怪物。
二十年,他從來都隻敢穿深色襯衫,也從未在人前挽起過衣袖。
替她?
十道天刑?三天三夜?
宸夙低頭閉上眼,腦中随即浮現出昨日在洛爾神籍上看到的——
“成為愛神羲容偷盜神翼、掩蓋妖族血脈、僞裝成神祇潛入神界圖謀不軌一案的主審判神……”
“枉視天道,對罪者濫用私刑,被罰剝奪大半神力流放人間……”
“……”
羲容?
偷盜……神翼?
此刻,他腦海裡如同裝着台攪碎機,四根鋒利的刀片飛速轉動,将他記憶裡盛裝的文字和畫面轟然翻攪成一團糊泥,飛沙走石亂七八糟地摻雜滾動。
最終落成一塊糟糠亂麻。
“好,那你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宸夙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那些事,但江冉冉還在洛爾手上,眼下沒有多餘的時間再留給他去多想。
“你放開江冉冉,你想要什麼我幫你去找,你想找人洩恨你沖我來!”
說到這,宸夙忽然冷笑了聲。
“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算什麼啊,三年,三十年,三百年三千年,你盡管來折磨我一輩子,隻要你活得了這麼久。”
“你錯了,”洛爾笑得越發放蕩狂妄,“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蓦然間他收回了笑,臉色變得如狂風驟雨般陰沉,眼裡閃過惡毒兇光:
“我落到今天這步田地都是你們害的,今天我隻要江冉冉陪我去死!”
話音未落,他鉗着江冉冉飛身躍起,身影利箭般朝忘川河那邊俯沖而去,帶着江冉冉一起沉入了忘川河。
“江冉冉!”
宸夙腦子嗡一聲轟鳴。
下一秒,他不顧一切地飛身追過去,縱身一躍跳進了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