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奈俱是一楞。
她也沒有特意用最漂亮的角度去誘惑他呀?
真理奈彎起唇,湊到他面前。
“怎麼了?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沒事。”
禅院甚爾僵硬的移開視線。
“你該離開了。”
“……”
一聲輕歎從真理奈口中吐出。
“我的要求是不是太過于任性,給甚爾先生帶來了麻煩?”
“其實,就算甚爾先生不想教導我訓練的話,我也不會埋怨你的。”
和庭院相比,廂房裡的溫度令人感到舒适。
但此時,禅院甚爾緊握着茶杯的手卻滲出一層細汗。
“……不是。”
禅院甚爾感覺到自己的嗓子似乎有些幹澀,連發音都艱難促狹起來。
但他仍然鼓起勇氣,努力呈現出心中的想法。
“是我,怕為你來帶麻煩。”
言語間,真理奈注意到對方閃爍的眼神襯得那雙眼睛更加晶亮,如同晶瑩剔透的翡翠。
“……甚爾先生原來是這樣想的啊。”
她輕輕地笑起來。
如此、如此的渴慕着。
卻又如此的恐懼着。
真是,惹人憐愛。
但是……
僅僅是這樣,還不夠。
真理奈伸出手,試圖觸碰到那對翡翠。
當那條緊閉着的蚌殼縫隙被她撬開以後……顯露出來的,又會是怎樣的心靈呢?
光是想到這一點,便期待的渾身顫栗,仿佛要化為雲朵飄走。
“……”
預見到馬上要降臨的溫度和觸感,男人下意識閉上眼。
真理奈的手卻在此時緩慢而又刻意地收回。
禅院甚爾睜開眼,撞進真理奈瞳孔中燃燒的幽火。
“可是……我需要甚爾先生。”
輕輕淺淺的聲線,帶着如夢似幻的缥缈。
“……”
真理奈靜靜地凝視着他,在他微微震顫的瞳孔裡,精準地捕捉到了那一絲轉瞬即逝的觸動。
良久,禅院甚爾終于打破沉默。
他的聲音低沉喑啞,像是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
“……你需要我?”
“我一沒學識,二沒權勢,三沒地位……”
“唯有一身蠻力,也隻能用來幹些見不得光的營生。”
“又能為你做些什麼?”
真理奈探出手,輕輕覆上男人緊握着杯盞的右手。
“但是,那些東西,并不是我想從甚爾先生這裡得到的。”
感受到來自于對方的溫度,男人的睫根輕顫,随即掀起眼皮,直視她的雙眼。
那雙眸子裡蘊含着漆黑的漩渦。
禅院甚爾知道,隻要将目光陷入在那漩渦裡去,便再也無法掙脫出來了。
“對我來說,光是甚爾先生【存在】這件事,就足夠讓我珍視了。”
柔婉輕緩的聲音萦繞在耳畔時,他下意識屏住呼吸。
自打出生後,父母的責罵聲便不絕于耳。
旁人的譏諷嘲笑如芒在背。
落井下石的兄長、狗眼看人低的傭人……
那些冷漠又可憎的身影一一閃過,牽扯出往昔所有刻骨銘心的疼痛。
從來沒有人,願意對【禅院甚爾】這個存在這樣輕聲細語。
“甚爾先生。”
“可以讓我留在你身邊嗎?”
“可以讓我知道你過去的故事嗎?”
“可以讓我了解你的内心嗎?”
辱罵、诋毀、譏諷,甚至于漠視……那些東西都不是禅院甚爾所畏懼的。
讓他感到手足無措的,竟然是猛然發覺,自己似乎并沒有堅強的瞬間。
如果……他是說如果。
如果自己真的沒那麼堅強。
那麼,往後十餘年,如永夜寒冬般漫長刺骨的人生,他又該如何熬過呢?
嘴邊那道傷疤又不出意外地滾燙起來。
明明已然度過不知多少年月,可那日所感受到的刺痛,卻依舊清晰如昨日一般,怎麼也揮之不去。
明明天生長着一身賤肉,就算落下傷痕也能很快恢複如初。
迄今為止,都是這樣的才對。
唯有這道傷疤,像是上蒼手筆,時刻提醒他生而卑賤的烙印。
禅院甚爾垂下頭。
視野中,握着杯盞的手掌寬大粗粝,與上方潔淨細膩的手截然不同。
它不僅自嘲。
這樣一雙隻會沾染到獻血的雙手,又能守護到什麼東西?
那樣一顆肮髒酸澀,不懂溫柔為何物的心髒,就算剖出後給對方看,大概也隻會被棄之如敝履吧?
要給她看看嗎?
不,應該說,真的可以給她看嗎?
可是……
靜谧中。
真理奈輕輕地斂下眸子。
那雙手從他的手背移動到下颌,溫柔地托付起頭顱,緻使他與自己對視。
目光灼灼間,那兩瓣朱紅的薄唇開開合合。
“是非多錯也好,旁人的目光或者言語也好,都不能改變我的心緒。”
“我最關心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甚爾先生的想法。”
她随之擡眸,展露笑顔。
“甚爾先生,是否也如同我需要你一般,需要我呢?”
“請告訴我吧。”
許久。
久到暮光從她的頭頂傾斜至她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