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歡這兩個字是獸類的本能。
從黑夜做到白天,年年睡到晌午,才從深眠中醒來。
身體很輕快,很舒暢。年年伸了一個懶腰,坐起來。
胸前平坦,骨骼寬大。從多重意義上來說,她都已經很熟悉這具身體了。這是辟星的身體。
辟星龇牙咧嘴地靠在床角,年年眯眼笑道:“大人,中午好呀。”
“好個屁……”一點不好。小年獸的身子初初入世,壓根兒不抗造。昨夜他被迷了心神,也是初嘗滋味,免不了不受控制,下手重了些。
等一夜貪歡過後,這個苦自然是他自己受。
瑩潤的肩頭上布滿吻痕,腰腿上更甚。辟星能感受到自己昨夜确實過分,才讓這具身子平白無故生着酸軟。
他不願意下床,可叫了一桌吃的。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鹵豬、鹵鴨他什麼都想吃。
“我以為大人愛吃金子。”
“不是隻吃金子。”
貔貅兇猛但尚能克制,這是和帶來戰争和不平的兇獸饕餮最大的不同。也許比起其他貔貅,辟星是顯得貪婪了一些……
“況且,你又不吃金子。”辟星橫掃三碗飯,把一桌菜吃了大半,“飽了。”
他擦幹淨嘴唇,和沾着油水的手指,把手帕放在桌上:“去看看鬼來抓小孩沒有。”
年年看了看桌上的手帕,唔了一聲。
“年年?”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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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能感受到辟星的心情又好又壞。
看着她的時候偶爾在笑,看見病愈的小郎君則面露不善。
大人似乎不喜歡小孩?
辟星啧了一聲,拂着袖:“病氣。”
病氣、死氣、鬼氣、兇惡之氣等等負面的、不好的氣息,都是貔貅讨厭的,不喜歡靠近的氣息。貔貅從不會主動接近。
所以辟星選擇站在高高的屋頂上玩弄他的煙鬥,不聲不響,不言不語。
阿遷害怕,不敢和年年說話,年年便小心翼翼地去和他搭話:“你别怕,我是好獸,不對,好人!”
阿遷皺眉:“你們想要什麼?”
年年不會說謊:“你身體裡有兩片碎片。”
阿遷:“沒有。從來沒有。”
“真的沒有?”
“好吧,曾經有。有很多。”阿遷站在門口,說道,“我以前摔斷了腿,身體裡有很多塊碎片。前幾天,有位神仙到我夢裡,說能治好我的腿,我便能走路了。”
阿遷呆了呆:“原本我以為我要死了。幾天後就會死。”
“人真的能感覺到自己什麼時候會死?”
“有時候。但我隻能死一回。”阿遷慢慢地說,“大哥哥,你肯定不會有這種感覺。”
“為什麼?”
“因為你很幸福,很有錢。”阿遷麻木地說,“不用像我奶娘一樣,早起去給别人洗一天的衣服,也不用像我一樣,在床上躺十二年。”
果然,大人是很有錢的人,從臉上就能看出來。
年年歎了口氣:“其實我在柱子上腳不沾地過了三百年呢。”
“你說謊。”
“我不說謊呀,是真的。”年年說,“我明白走不了路的感覺。可是,我和你不太一樣。”
年年想了想:“我還以為我天生不會走路呢。”
她笑了笑。
阿遷擠出半個笑臉,遲疑半天,嘟囔道:“大哥哥,你好奇怪啊。”
年年愣了愣。
“這一點也不好笑。”阿遷說,“你怎麼能笑出來?”
可是年年就是很愛笑。她尚不懂話不投機半句多,後來怎麼說,阿遷都不太理她。她把吃金時留下的一小片碎金子留給阿遷,讓他出去玩,他也不去。
阿遷明明這麼小,為什麼不喜歡出去玩?
年年住在神機庭的時候,每天都想着出去玩,出去玩,出去玩。可是她會被罵的。比如,年獸有自己的職責,年獸有自己的使命,時機未到,不要沒有志向,不如多練習咬人動作。
直到身邊最後一隻年獸消失了,年年在神機庭裡度過了自言自語的三十年。
年年灰溜溜地站在門口,仰頭看辟星。
“怎麼?”
“大人……他不和我說話。”年年委屈道,“我很努力在講話了。”
“不理就不理。你也不用理他。”貔貅離病氣遠遠的,“反正他活不了幾天了。”
“可是,他的奶娘每天都要早起洗衣服,他前十二年沒有走過路,也沒有出去玩,”年年說,“我還以為可以和他成為朋友。因為我也是這樣的啊。”
辟星咬着煙鬥沉默。
“大人,我知道你是好人。”
“誰說的?”辟星兇巴巴道。
“大人嘴上不留情,但一直在幫我呀。”
“幫你?”辟星古怪道:“啧,你莫不是失了獸心瘋?”
年年扁嘴:“大人……”
大人,大人……
這句話和昨夜柔軟的回應重幀,辟星莫名受了蠱惑,可仍是不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