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周款沒做過那種事！
他甯願自己投海，也絕不會出賣他們之間的感情！
“好，木珺你放心，既然你為我們提供了解決之道，我們自然也不會虧待你。等周款死後，大家就會逐漸忘了你們之間的事情，到時候，我會說服其他人，恢複你繼承祭司之位的資格。”
“嗯，謝謝霧先生。”
周款靠在門邊的陰影中，内心糾結，究竟是等霧先生走了再和木珺解釋，還是現在離開，獨自遠走高飛。
躊躇彷徨之際，他越獄的消息傳出，全城警衛隊出動抓捕，周款雙拳難敵千手，最終被捉回牢裡。
祭祀之日如約而至，除了九位“人牲”，周款被綁在一艘小舟上，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十艘小舟緩緩駛向海中央，海水浸沒的前一瞬，周款看見了指揮台之上，站在霧先生身旁的那道倩影。
木珺面無表情地望着他，冰冷的目光鑿穿心髒，似乎他們從未相識。
那些一同成長的時光、雨夜裡的擁抱、暖榻上的觸碰，化作海浪裡的泡沫，統統湮滅。
周款被海水吞沒。
海底蠕動着熒光菌絲，順着水影攀上周款的腳踝，如同蟬蛹一般，逐漸裹住他的身體。
在男孩兒昏迷時，菌絲紮入他的身體，向他注入一股神秘的能量。
...
周款睜眼，眼前是陌生的天花闆。
一個影子模樣的少女漂浮在他身邊，見他睜開眼睛，興奮道，“太好了，你醒了！”
“這是哪兒？”
周款聲音剛出口，便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奇幻的地界——他竟然在海底。
他甚至可以自由地呼吸和說話！
少女向他解釋，這裡是永暮之海的海底城，名為鏡淵城，她的族人曆朝曆代生活于此，号為影裔。
而她本人，則是鏡淵城城主，名喚楚珏。
這是一個和木珺性格完全相反的女孩兒，她活潑熱情、洋溢灑脫，一見他醒來，便滔滔不絕地和周款解釋。
影裔和人類原本是相輔相成的兩個種族。他們通過海中的菌絲網絡汲取海上人類散落的欲望碎片，而他們反哺的殘渣正是人類學習“汲輝咒”的能量來源。
而人類每十年獻祭的“人牲”，實則是供給了海中的菌群，影裔和人類都需要通過菌群才能實現能量的交換。
但因人類過度攫取，海底菌絲網絡已經逐漸枯竭，因此，時砂國才會沉沒，菌群需要吞噬整片大陸補充能量。
所以，時砂國的陷落，純屬人類咎由自取，和周款無關。
“我不明白...人類需要通過菌群獲得汲輝咒的能量，可你們影裔不也需要它才能吸收人類的欲望嗎？為什麼要把菌群的枯竭單單算到人類頭上，難道和你們影裔就毫無幹系？”
面對周款的質疑，楚珏也不惱，聳聳肩向他解釋。
“我們對人類欲望的需求比較簡單，就好比人類需要吃飯。一個人即使胃口再大，他一日三餐能吞下的飯菜也是有定數的，影裔的族群并不大，鏡海九國人類的欲望對我們而言，已經是難以消化的大餐了。”
“但人類對力量的追求是無止境的。今天他比你強，明天你就想比他更強。你知道，為什麼獻祭的‘人牲’必須是純潔的幼童？因為隻有未被欲望污染的靈魂，才能當菌群的過濾器，才能吸收那些愚蠢、狂妄、驕傲、□□的欲望。”
少女身上散發出與她年齡不符的威壓，隻一瞬便消失殆盡，楚珏恢複原本天真爛漫的表情。
“所以啦，雖然時砂國的人很慘，但我們也沒辦法，況且，他們會逐漸習慣的。”
什麼意思？
楚珏的話頑皮而殘忍。
“菌落長期過度負載，僅僅吞噬一國的人恐怕隻能維持十年的正常運轉。況且，時砂國的事情發生之後，鏡海其他八國肯定人人自危，大家都想吸收更多的能量，壯大自己的勢力，如此一來，隻會給菌群帶來惡性循環。經我推算，下一國的淹沒之刻，就是十年後。”
“這次永暮之海會選擇吞噬哪個國家呢？”
看着少女困惑的表情，周款毛骨悚然。
不，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鏡海九國被逐漸吞噬，他要回去告訴大家真相，他要拯救海上的人類。
“哈哈，别想了。”
楚珏像是猜到了他内心的想法，給他緩緩判處死刑。
“影裔和人類之間隔着永暮之海，那是一道天然結界，一般人無法自由來去——即便是現在的你也不行。更何況，就算真的能回去，你打算怎麼拯救他們？難道你要勸所有的人放棄汲輝咒，放棄唾手可得的無上力量？憑什麼，就憑你的空口之言？”
周款渾身的熱血被楚珏剿滅，他冷靜下來。
她說的對，鏡海九國的人已經視自己為導緻時砂國湮滅的真兇，自己的話在他們面前沒有任何公信力，反而會被認為是狡辯的妄言。
不過，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你剛剛說，‘即便是現在的我也不行’...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即便”是他，難道他有什麼特殊的身份？
十年前他作為“人牲”，為何會被永暮之海退還？
“好吧，被你發現了，你确實與衆不同。你是我們影裔等待千年的「雙生輝核」載體——說人話就是，你既可以成為海上的人類，也可以轉化成海下的影裔，你可以遊走在我們兩個族裔之間，成為我們溝通的橋梁。”
“随着人類欲望的攀升，菌絲的能量不斷被榨取，打破了影裔和人類之間原本相互依賴的穩定。再這樣下去，永暮之海的生态平衡遲早會被海上的人類破壞，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們影裔也難逃升天。”
“知道一切真相的我們無法和人類溝通，而你，「雙生輝核」的載體，周款，就是承擔起這一使命的天選之子。”
“十年前，你被人陷害，陰差陽錯之下成為被獻祭的‘人牲’，好在我們及時發現了這件事，将你保了下來，重回海上學習人類知識，而不是過早地成為影裔。我們的目的就是讓你看清人□□望之惡，隻有這樣，你才能明白，人類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錯。”
鏡海剩下八國人民的命運，全都背負在周款身上。
“好，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能穿越永暮之海。”
“很簡單，你需要繼續聯系‘汲輝咒’。隻不過，這一次你以影裔的身份汲取人類傳遞的欲望，效率會比你在海上學要快得多。”
周款留在了海底，繼續學習汲輝咒。楚珏管理整座鏡淵城，事務繁忙，但偶爾也會指導他訓練，将他運岔的氣盡數封回體内。
楚珏很好，但他依舊時不時想起木珺。
她在聖都過的好嗎？是否已經接過了大祭司的權杖，成為聖都萬人敬仰的聖女？
人人都說她是能溝通神海與人類的祭司，那她是否能看到自己在深海之下的痛苦、無奈與壓力？
他已經不恨木珺了。即便她為了保全自己的祭司之位，親手将他送上永暮海的小舟，他也無所謂了。
如果不是這趟獻祭之旅，他也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世。
楚珏很好，木珺也很好，隻是他周款背負的人命太多，再也盛不下一個女孩兒純潔的愛情。
下一個淹沒的鏡海之國會是聖都嗎？木珺料到了這一點嗎？她會有什麼對策嗎？
無數個筋疲力盡的夜裡，周款練習得渾身酸軟，癱在床上，遙想着陸地上的女孩兒。
等到他回去的那天，她還會記得他嗎？
周款以為自己看得很開，但真到了那一天，他卻緊張地幾乎失語。
楚珏漂在他身旁，給他打氣。
“加油，周款，相信自己。”
他們身後，是鏡淵城無數透明的靈魂。
頭頂是永暮之海牢不可破的結界，周款凝氣俱神，緩緩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