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說——”
周夫人摸了摸柳續的衣裳,所觸之處柔軟細膩,一身浮玉錦緞上繡着無數忍冬,腰間綁的香囊鑲了魚形紅玉,一枚柳葉搖曳生姿。
“這衣裳真不錯,是謝娘子為你做的吧。”
見柳續似乎欲否決,她歪頭觀察了番四周,随即小聲道,“雖說這般十分的不道德,但日子還是要自己過得舒坦最重要,你可有想過,與你那娘子和離,同謝娘子成婚?”
“……”
柳續一時愣住。
什麼娘子謝娘子的。
他娘子好端端在這兒,又有誰想竊了去麼?
這一沉默在周夫人眼中卻是“左右為難”了。
她平生最看不慣的便是有情之人不成眷屬,為此費了十二分心力勸柳續:“你在糾結什麼呢?既然先前娶妻也沒有父母之命,你與那高門大戶的娘子并無感情,強按在一起隻會誤人誤己。”
“況且,這世上的東西,便是都能講通些道理是麼?你與她好好講,她自會理解的。”
柳續心想,這般他不就成了薄情郎。
“薄情郎算什麼,名聲而已,你隻與那姑娘好好解釋,但事情盤桓時,切誤壞了她的名聲。”
這年歲裡,女子的名節雖當不得飯吃,卻也不能随意踐踏,成那牆角石階由千人唾萬人棄的野草。
這番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柳續憶起先前在柳慎口中聽到的污言,心中浮出一個猜想,于是故作黯然神傷:
“嫂嫂說的我都明白,隻是謝娘子,怕不會願意罷?”
“怎會!”
周夫人恨他是個榆木腦袋,“她日日瞧着你,眼睛裡都要溢出水來,給你做衣袍,都還假意借了給全學堂的人做衣裳的名頭,連裴先生都有一件!”
“可在她心裡,你能是與裴先生一般的地位麼?”
裴照恰好端了碗過來,習武之人耳尖,方才聽到他的名字,便随意寒暄:“什麼?”
柳續給他讓了個位子。
紅瓦淌雪,素川石出,三人蜷在屋外檐下的一方小桌處,舀着瓷罐裡的蓮藕湯,可不快哉。
周夫人道:“我們在讨論謝娘子,你覺得,謝娘子對柳先生如何?”
裴照自是很豔羨的,他與謝靈光信傳了幾十封,許久還未見到一面,哪裡像這對甜蜜鴛鴦,成天聚在一起,便答:“極好。”
“那謝娘子對你如何?”
由于謝靈光的緣故,謝靈犀處處關照他,自然不錯。
也答:“也是好的。”
這可就不對了,周夫人隔着衣袖按住他撥動調羹的手,“這總得有個比較吧?”
裴照也奇了:“我怎能與承之兄比?”
周夫人滿足了:“這便對了。”
“你瞧,咱們這些旁觀者都看得一清二楚的事情,你就不要欺瞞自己了,她定是歡喜你,你恰巧也與她有情,怎麼就不能在一起了呢?”
裴照:“等等……”
“對啊,哥,”周川從屋中窗子邊探出頭來,天真道:“而且那個長安的娘子兇神惡煞、腰大膀粗的,我覺得定然更相配一個技藝精湛的武先生。”
“川兒!”
周夫人責備一聲,“不可随意議論他人。”
“那我也沒說錯吧,娘,”周川努努嘴,“今日我聽我侄兒說了許多關于那娘子的事情,要不要我來同你們說道說道呀?”
這裡的“侄兒”指的就是柳慎,他喚柳續哥哥,由此占了個輩分的便宜,争着當人家伯叔。
裴照擡手欲制止:“等等……”
書生與妖女,愈傳愈誇張,這叫什麼事情?
他話還未說完,身後一道清淩淩的嗓音響起,如雨落山澗,“好呀。”
衆人回頭一看,謝靈犀拎了幾卷書筒,正緩步走過來。
顯然是聽到了方才周川說的話,似笑非笑,“我也想知道,柳先生遠在長安的嬌花娘子到底是什麼樣。”
“什麼嬌花,那是霸王花吧。”
周川沒瞧見桌上三人神色各異的面容,撐着窗台,侃侃而談:“聽聞那娘子當時被形式所逼,便是拽着我阿續哥的衣領,問‘你到底願不願意娶我’,可見霸道非凡,而且……”
“他們說,那娘子的外觀其實很好辨認,便是手腕上有一枚嫣紅的胎記,形狀酷似桃心,對,就是像這個的——!”
他一擡眼,便瞧見謝靈犀被風掀起半寸衣袖,露出藕臂,上方赫然是一枚拇指大的桃心!
周川緊張地吞了口水。
“這、這——”
便是講話也不利索了。
一片恍惚間,素雪沸沸湯湯,謝靈犀頰染丹砂,靥隐明月,“是這個麼?”
“你講的,柳郎的原配娘子,可是恰巧與我同名同姓的,姓謝,名靈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