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走後,冰室中一片寂然,牆壁中似乎有水珠不斷滴下,裹挾這破壁的風嘯聲,如泣如訴。
謝靈犀循迹走至一角落,碰到有上好雕漆的矮櫃——這雕漆制品乃是達官貴人所愛享用,花鳥飛蝶、孔雀卷草無不繪刻,她家中便有不少。
由此看來,這冰室的主人定然非富即貴。
想罷,她伸出手往四周摸索,除卻沾了一手的灰塵,染上了龌龊,并未觸到類似門縫、機關之類的東西。
此地無門?
可她方才聽聲辯位,郎中離開的出口,必然在此處附近。
自謝靈犀醒來,便未曾聽到任何聲響異動,即便方才郎中出門,也是毫無聲息的,如此天衣無縫,簡直令人悚然。
她困在其中,不知現下是何時辰,周遭無花無樹,鳥雀啼鳴、茶肆說書、街坊吆喝這些生動的人與景皆與她疏然開來。
謝靈犀又想起柳續,雖然盼望着這人來尋她,救她與暗室之中,但謝靈犀心知,外頭形勢恐怕非常之不樂觀,柳續尚且自身難顧,是無暇來管她的事的。
一切重蹈覆轍,浪濤台一定會塌。
尚不知那人捉了她,還叫人好生料理着,是欲拿她脅迫父親做甚麼腌臜事。而她也卻定要搏一搏出路,不做這籠中鳥。
她在此處反複檢查,将那矮櫃裡的屜子一一翻了,尋到一個糖丸大的玉貔貅,便毫不思慮地藏入袖中。
正當她匍匐在地試圖聽到一些塵嚣的聲響時,耳畔拂來微弱到幾經殆盡的風,謝靈犀福至心靈,敲了敲身下木闆,果真來聲清脆。
這下方是空心的。
此處應有機括匠術操控,能讓這闆子移開,使人影憑空消失。
謝靈犀尋遍屋中物什,未曾發現什麼可疑之物,倒是牆壁上還挂了幾幅畫,因看不見,不知其中千秋。
她将被畫掩蓋下的方寸牆壁逐一探查,徒勞無獲之時,無意間被垂下的長幅畫卷絆住了腳,下意識憑空一抓——
“啊。”
腳下忽然一空,如鳥失雙翼,謝靈犀的身子不可控地往下墜,短促的驚愕聲被她強行截在咽喉中。
暗室之下還是暗室,她摔下來後又連着滾了好幾圈,如今抵住什麼東西,不得動彈了。
鼻腔中霎時流進血腥味。
謝靈犀僵了一邊胳膊,擡手一抓,摸到一尊死人的軀體,那屍體衣衫褴褛,胸前皮肉被鞭子打碎得稀爛。
此時眼盲倒成了她的庇護,該地白骨森森,謝靈犀總覺得有冤魂浮在半空,無聲無息地打量着她。
她不慎踢到了一個浴滿血的頭顱。
這一聲驚動了一些孤鹜——“誰在那!”
随着守衛的腳步聲愈來愈近,謝靈犀如鬼魅般緩緩向後挪着步子,下一瞬,被一隻血手捂住嘴往旁跌去。
“哦,原來是老鼠啊。”
兩個佩刀侍衛在死人堆裡草草巡視一圈,便各自回到門前靠着牆抱頭睡去了。
這邊,謝靈犀一把掀開掩在身上的破爛血衣,反制住來人,低聲喝道:“你是誰?”
那人回答:“譚識君。”
“譚大人?”
謝靈犀辨認着他的聲線,扼住他脖頸上的手松下力道,“大人怎會在此?”
譚識君不知是受傷了還是如何,聲音微弱,卻咬字铿锵,他懇請道:“娘子,還是喚我譚識君吧。”
“好,識君兄,你可知這是何地?”
這人的要求誠然古怪,但若想出去,還得由他助一臂之力。
譚識君卻話鋒一轉:“謝娘子,你總是這般直截了當。”
謝靈犀:“什麼?”
她沒想到,在這兇險地牢裡,被一個比她大上十來歲、看似鐵骨铮铮的人物教授着人情問候——
“‘你是何人’、‘這是何地’、‘為何在此’——謝娘子,不是我要批駁你什麼,總是這般目的性極強地問候他人,也是會讓人不适的呀。”
謝靈犀:“啊?”
譚識君抹了把臉上的污血,嚴肅道:“‘感覺如何’、‘過得可好’、‘可有受傷’,這三句話,盡得溫情,可得經常說呀。”
“譬如現在,若是你夫君在此,你也要這般冷冰冰地拿出前三句話盤問他麼?”
倒也不是。
謝靈犀憶起那日與柳續一同墜江後,各番關心慰問之語,她都是神色焦急地說了的。
譬如……床榻上,“阿續,背還疼麼?感覺可好?傷到了哪處?”
“……”
“等等,”謝靈犀回過神來,匪夷所思道,“識君兄,你是在對我說教麼?”
譚識君擺手:“非也。”
他卻不做解釋,回答起之前的問題來,“謝娘子,我是跟着你來到此處的。”
“跟着我?”
謝靈犀心想,莫非崔玉迷昏她将她綁來,也是譚識君他們的博弈之術麼?
“是也不是,我原本想尋他的老巢,如今想來還是道行太淺了些——那人故意引我前來,讓我見這白骨衆生,讓我明白自己也不過一隻蝼蟻罷了。”
“蝼蟻?”
謝靈犀嗤笑,“蝼蟻又何妨?再結實的房屋,也是由一隻隻蝼蟻蛀穿的。當然,這般說是難聽了些,識君兄,你有探得什麼關于那人、關于這件事的消息麼?”
譚識君搖搖頭,領着謝靈犀向前走,“地契、書信、印章什麼的,通通都沒有,他的身份無從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