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雍府被鬧了個雞犬不甯。家中婆子、姑娘不少,一聽有事兒都樂得披衣服起身,趁着那些在場的小厮們通報間隙,來來回回将事情始末打聽了好幾遍,不出三刻便傳的府宅内沸沸揚揚。
雍闵其坐在正堂的高位上氣的直發抖,他沉浮宦海多年,平日裡勞心勞力,年紀剛過三十五,額前便已生出白發。他捋了一把垂于喉前的美髯,順勢将下落的手掌拍在身側的桌案上。
夫人李嬛緊挨着坐在他身邊,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下意識的佝偻起後背,望着跪在堂前的兒子滿眼盡是疼惜。
“老爺……”李嬛隔着桌子湊近雍闵其,悄聲兒的喚了一句。大約是方才從榻上起身急了,她身上隻搭了一件蓮枝紋的赭石色對襟披風①,頭發松松散散的披在身後。燭燈之下,沒有了白日裡妝粉的修飾,李嬛看上去着實有幾分憔悴,鳳眼邊上伏着幾道明顯的細紋,長長的延伸至鬓角。
雍闵其知道李嬛的心思,但因這會兒正在氣頭上。不勸則罷,勸了更是心火大增。隻聽他絲毫不留情面,粗暴的厲聲斥責道:“都是你養出來的好兒子,畜生不如的東西!竟能幹出此等有辱門楣、不知廉恥的事情來。”雍闵其繃着氣力,脖頸上的青筋暴起,看上去十分駭人。
李嬛被吓得凝起眉心,掏出袖中的帕子低頭拭淚,口中泣訴:“老爺,事情還沒弄清楚呢,你好歹該聽玏兒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雍長玏滿臉的血漬還未來得及擦,此刻又經過淚水的沖刷,顔色深一道淺一道的挂在臉頰上,一張臉實在是沒法兒看。
雍闵其微閉着眼睛,聽雍長玏哭訴道:“爹,都是那喬唯勾引兒子,兒子才上了她的當啊!”雍長玏雙手錘地,哭的頗有些六月飛雪的冤屈感。
喬唯此刻就跪在雍長玏的身邊,聽聞這話蓦然将額頭重重的磕在地上,瞬間淚流滿面,“喬唯不願辯白,喬唯自知出身鄉野,身份低賤,能入府伺候璎公子全因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如今鬧出了這等事情,喬唯本不想再生事端,不如一發去了幹淨,但臨了轉念一想……此事若不當着老爺夫人的面兒說清楚,最終傷的可是璎公子的臉面。”她說着,胸口猛地抽動了幾下,緩了口氣接着道:“玏公子說自己被喬唯勾引,可是小厮當時推門的時候喬唯還在屋外,若真是存了勾引之心,又何必……何必……”她哭的傷心 ,一口氣兒卡在胸口順不上來,索性怔怔的搖了搖頭,站起身踉踉跄跄的邁開步子,探着腦袋,準備用頭去撞身後的門柱。
雖是演戲,但也得做的逼真才行。喬唯快跑幾步,眼見着即将撞上門柱時,突然聽到:“快快快!快攔着!”
雍闵其單手撐着桌沿,身子半蹲不站的懸在空中。
身邊的兩名丫鬟連忙上前阻攔,卻被一旁的雍長璎搶先一步。隻見雍長璎雙臂環抱住喬唯的身子,滿眼惶恐的将她攬在胸前:“不要……不要……巧巧,不要……”他搖着頭,哀求似得喃喃道。
雍長璎的懷中極暖,暖的喬唯心都要化了。她淚眼盈盈的低下頭,看見雍長璎方才與雍長玏厮打時,手背上不慎新添的幾道傷痕,陡然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似的,心尖上一陣抽痛。
雍闵其面色陰沉的坐回到椅子上,目光轉而挪向大桃兒:“聽小厮們說,當時推門的時候是你躺在床上。你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大桃兒抿了抿嘴,咽了一口唾沫:“回老爺話,今夜本該是我守在璎公子内間的榻上,隻是不巧身上來紅,奶奶怕我夜裡不方便,于是就讓我去躺廂房,奶奶親自替我守着公子。”
雍長璎自瘋傻後便不通人事,與喬唯從未有過夫妻之實,這是府中人盡皆知的秘密。因此平日裡喬唯常住在西側的廂房,大桃兒睡在正房内間,單獨伺候雍長璎。
聽完大桃兒的解釋,雍闵其又擡頭看了一眼邊上站着的領頭巡夜的小厮。
那小厮随即受意道:“奶奶說璎公子晚上夜起後許久未回,怕是睡到一半腦子不清爽,回來走迷了不知倒在哪裡,于是讓我們幾個一起在院子裡找找。我們搜尋了一圈,後來聽見廂房有動靜,以為是璎公子在裡面,沒想到推門一看……呃……”小厮說到一半擡眼一瞥,目光恰巧對上李嬛的眼鋒。見李嬛雙目圓嗔,正一副要将人生吞活剝般望着自己,頓時被吓得沒了聲音。
雍闵其怒喝一聲:“說!接着說!一五一十的全說出來,膽敢隐瞞立刻拖出去打死!”
小厮打了個寒顫,額前滲出細密的汗珠子,“是!”應了一聲兒,接着道:“推門一看,發覺玏公子正穿着璎公子的衣服,懷裡頭抱着大桃兒,還捂着大桃兒的嘴。”
雍闵其心生疑惑:“你怎知這衣服是長璎的?”
小厮猶豫了一下,怯怯的說道:“這衣服袖口處打了一圈補丁。”
雍府闊綽到常用整坯的絲緞打賞下人,卻未曾想璎公子的衣服竟需要打補丁,簡直是笑話。
雍闵其見喬唯哭的厲害,索性扭過臉問大桃兒:“何以至此,長璎需穿打補丁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