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爸查了路線，說小區門口就有公交車，倒一趟車就到站了，下了車，過個馬路，再走200米就到學校了，不堵車20分鐘就到。”

溫程問，“你媽知道嗎？”

小胖說，“不知道。她和我爸不說話，一說話就吵架，吵着吵着就打架，所以他們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小胖，我以前說過類似的話：有關家庭成員安全的事，必須讓所有家庭成員都知情，所以不管他們是吵架還是打架，這件事都必須讓你媽媽知道。”溫程嚴肅地說，“我知道你不希望父母不和，但吵架打架是他們的問題，不能拿你的生命安全做犧牲，明白嗎？作為孩子，不是隻要懂事就行，也要懂得保護自己，明白嗎？”

小胖說，“但他們如果再鬧離婚，就會再把我送回老家。我不喜歡他們吵架打架，我想和他們在一起。”

溫程在心裡歎了口氣，捂住額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突然，一直在看書的時生冷冷地開口了，“在你做出選擇之前，你如今處境的責任在你父母；但從你做出選擇的那一刻起，不管你處境如何，責任都在你。”

溫程看着時生，小胖也看着時生，兩人都沒能說出話。溫程是因為驚訝，小胖是因為沒聽懂。

時生頭也沒擡，聲音越來越冷，“既然你已經做出了選擇，那就自己承擔起獨自上下學的風險；如果你承擔不了，就趁早換一種選擇，别一副委曲求全、受苦受難的樣子，還給不相幹的人添麻煩！你不是決心改變現狀嗎，這就是你做出改變的态度？”

溫程愣了足有十秒鐘才反應過來時生的話是什麼意思，忙對時生說，“時生，不能這樣說小胖。”

時生冷漠地不予理睬。

小胖已經呆住了，回過神來以後說，“時生說的對。”

溫程看向小胖。

小胖說，“我錯了，錯在一次次錯過正确的選擇。”

溫程驚訝，“你竟然聽懂了時生的話？”

小胖說，“我理解力其實不差，就是反應沒有時生快。”

溫程半張着嘴，感覺自己可能遇到了又一個天才兒童，“這不是反應快慢的問題，這……這不是你們這個年齡段能聽得懂的話吧？”

小胖，“可是他都說出口了。”

溫程幾乎啞口無言，“他能說得出來是因為他……他……他對這種情理的事開竅得較早……”

小胖，“可是我理解了啊，我理解錯了嗎？”

溫程搖頭，“沒有，沒有，你……理解得很對……”

小胖松了口氣。

溫程說，“總之……這件事得讓你媽媽知道，如果你不說，我就得說。我是知情人，這是我的責任。”

小胖說，“我……我說……這是我的事，我得自己說……”

溫程說，“我知道這很不容易，希望你能明白，退一萬步講，上學你确實可以自己去上，但這不僅僅是接送你上學的問題，這背後是家長責任的問題，家庭矛盾是從一件件你認為不重要但其實至關重要的小事中産生的，也是要從這些小事中解決的，要做出改變，就要從眼下這些造成矛盾的事情上着手。”

小胖說，“我明白了……”

溫程說，“如果你不想他們吵架、打架，不想和他們分開，就把心裡話告訴他們，讓他們知道。”

小胖說，“我……我知道了……我晚上就跟我媽說。”

小胖說着歎了口氣，“他們肯定又要吵架。”

溫程說，“你可以每天都來和我們待着，他們吵架的時候也一樣，我們偶爾外出，你也可以和我們一起，但是無論什麼時候都得讓你爸媽知道你的去向。”

溫程轉頭看向時生，“可以嗎，時生？”

時生擡起頭瞪着溫程。

溫程舉雙手投降，但還是說，“說‘可以’。”

時生瞪了溫程一會兒，把頭轉了回去。

溫程轉回頭對小胖說，“他同意了。”

小胖說，“謝謝你們！”

時生冷臉冷了一下午，晚上送小胖回去之後，時生還是一言不發，自己一個人去洗了澡，開了電視上床坐着看。

溫程洗了澡出來，看了眼桌上沒有喝的熱牛奶，轉過頭看向時生，“為什麼沒有喝？”

時生沒說話，盯着電視上醫學頻道的台看着。

溫程走過去，“時……”

剛說了一個字，時生拿起遙控器把電視聲音調大了。

溫程立即閉了嘴。過了一會兒，試探着開口，“我……”

電視聲音又大了。

溫程立即閉嘴，不敢說話了，在原地站了會兒，小心地上床躺下了。

剛躺好，時生一轉身就撲了過來，在溫程唇上一通啃咬親吻。

咬是咬，霸道兇狠，純屬發洩和懲罰，但比鄭鈞有分寸得多，鄭鈞逢咬必見血，溫程每次都得難受至少三五天，而時生連皮都沒咬破，隻是讓溫程當時覺得疼，不到一會兒便好了。

溫程躺在那裡不知所措，花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但依然動也不敢動，怕又惹時生不高興。

時生親完之後，咬着溫程的下巴，擡眼瞪着溫程。

溫程頓時感覺自己像在被狼盯着，心裡一陣發毛，不知道現在自己是不是可以說話，僵在那裡沒敢出聲。

僵了一會兒，他實在扛不住了，小心地說，“時……”

隻是他剛開口，時生就松了嘴，冷冷地打斷他的話，“我沒有同意。”

溫程愣了愣，不知道這冷不防的一句“沒有同意”是指什麼事，但像往常一樣前前後後稍一回憶就大緻明白了，時生指的是讓小胖每天都可以來家裡的事。

溫程頓時明白時生為什麼生氣了，忙說，“如果家成了戰場，讓他出來看到這世界上不是每一個地方都是戰場，不是挺好的嗎？”

“關你什麼事？關我什麼事？他可以去别的地方！為什麼要讓他來家裡！”時生生氣，“你是我的！你把關心分給了他！你的家是我的！我不要你分給他！”

溫程被時生喊得怔了怔，心疼地摟住時生，“時生，你需要他，他也需要你。”

“我不需要他！”時生憤怒，“我隻需要你！”

溫程忍着額角突突地神經痛，放緩語氣，正色道，“時生，你聽我說。

我明白我對你來說很重要、至關重要，可我再重要也不可能替代你生命中的其他角色，比如你的朋友小胖。

就像在我的生命裡，沒有人能替代我的父母、我的朋友鄭鈞和我的寶貝時生你，再好的人也不能，因為每一個角色都是至關重要且獨一無二的。

我們可能不會集齊所有的角色，但我們會需要這些角色。

每個人都需要。

我需要。

你也需要。”

時生發抖，“我隻要你，溫程！我隻要你！”

“好的，我聽見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溫程緊緊摟住時生，親吻時生的額頭，“你要明白，即使我們家來了人，即使我們的生命中出現了其他人，我也不會離開你走掉，屬于你的關心我一點都不會分給别人，你可以放心地坦然接受你生命中的其他角色……”

“我沒法放心！我沒法放心！你随時都會走掉！随時都會走掉！”時生紅了眼眶，“我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得到你？”

聽到這些，溫程簡直憂心忡忡了，他沒想到時生到現在心裡還在因為他可能會離開而這麼焦慮。

溫程的手也有些發抖，輕輕揉揉時生的後背，放輕聲音說，“我們慢慢來，好嗎？”

時生沒說話。

溫程說，“我們慢慢來，讓你知道我不會因為小胖的到來而讓你擔心的事成真，我們一點點消除你的危機感和焦慮，好嗎？”

時生把臉埋在溫程的肩窩裡，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還記得我們以前說好的嗎？”溫程心疼地親親時生的頭發，“我們一起來努力，光靠我是不夠的，我們要一起來努力。”

時生漸漸安靜，溫程也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感覺到時生輕緩卻并不安穩的呼吸，溫程用遙控器關了電視，擡手關了燈，小心地抱着時生躺好，一下下輕輕拍着時生的背，陪着時生入睡。

後半夜，溫程總覺得自己臉上、脖子上、身上哪兒哪兒都不得勁，像是有一隻小小的、好動的、不安分的什麼小動物在自己身上來回折騰，一會兒摸摸抓抓，一會兒親親啃啃，做夢都夢見自己掉進了狼窩，狼窩裡有一隻霸道兇惡的小狼崽正在……

等等，狼窩？！

溫程猛地驚醒了，睜眼的同時，條件反射性地擡手一巴掌拍亮了大燈，驚恐地觀察了三秒，明白這還是自己的家，頓時狠狠地松了口氣。

尚且餘驚未定，他又感覺到被窩裡有什麼東西在自己身上來回動着。

溫程心裡發毛，驚恐地咬牙掀開被子，愣了兩秒，“時生？！”

時生已經不知什麼時候把溫程的睡衣推到了胸口，現在正在溫程細膩緊緻的皮膚上撫摸親吻。

溫程吓了一跳，連忙把時生撈了起來，自己也忙整理着衣服坐了起來，讓時生坐在自己腿上，驚訝地低頭看着時生，“時生？你不睡覺在幹什麼？”

時生沒說話，擡手摟住溫程的脖子，在溫程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溫程愣了一下，連忙按住時生，“停停停停停！時生，停！你這是在幹什麼？”

時生不滿地看着溫程。

“睡醒了？”時生不說話，溫程隻能猜，迅速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表，“這才淩晨三點半，再睡會兒好嗎？還是做噩夢睡不着了？”

時生看着溫程不說話。

溫程試探着問，“我哄你睡，好不好？你想讓我怎麼哄？講故事嗎？”

時生把頭埋在溫程肩窩，在溫程脖子上舔了一口。

濕潤軟濡的觸感讓溫程頓時一個激靈，充分認識到了現在最嚴重的問題是什麼。

“時生，”溫程輕輕捏住時生的下巴，“不能親！”

自從今年年初，溫程第一次在南郊醫院的病房看見躺在病床上的時生，心疼得沒忍住親了時生的臉以後，時生就像發現了新大陸，驚喜又迷戀地貪上了這種親密行為，不僅更黏溫程，而且隻要不是在鬧脾氣，就動不動要膩在溫程身上親。

之前是早晨醒來、白天見面會親，而且最多隻親到脖子，溫程心疼時生最近這半年過得不安穩，隻當時生是沒有安全感、貪戀親情才會這樣，于是說了幾次沒效果之後，便任由時生折騰了。

但眼下情況愈演愈烈了，時生竟然不知為何突然把親密範圍發展到了脖子以下，這性質就很危險了，而且還是半夜起來親，之前是不是半夜也有過這樣的情況，溫程根本不敢想，畢竟他一點感覺都沒有，根本就沒想到會這樣，如果不是現在親眼看到了，他根本不會信。

這樣的發展就讓溫程很是頭疼了，畢竟光是口頭上解釋和教育，時生肯定又是不會聽的。

溫程迅速對自己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檢讨。

因為和時生關系越來越親近，自己經常會不由自主地搓揉時生，或者握住時生的手，最嚴重的時候自己親過時生的臉。

也許是自己的這些行為影響了時生，所以時生有樣學樣，以至如今越來越沒有節制了。

可再親密的人，舉止也該是有界限的，不然就太混亂了。

要是時生養成了習慣，以後在學校對别的小朋友又黏又親，就太嚴重、太不禮貌了。

雖然現在的時生大概率不會對别人做親密舉動，但以後的事誰說的準呢？孩子都是會有變化的，不一定哪件事就把孩子刺激到了，所以必須防患于未然。

溫程自我反省完以後，覺得還是該再和時生好好談談親密舉止界限的問題。

“時生，”溫程溫聲細語，絞盡腦汁地想着該怎麼讓時生明白，“你是因為喜歡我才親我嗎？”

時生看着溫程，掙紮了一下，咬住了溫程的手指。

溫程不敢把手拿開，怕不小心碰到時生最近正在換的牙，隻能輕輕戳戳時生的臉，“回答我，時生，我現在很擔心你，你不說話我會着急的。”

時生松開溫程的手指，不帶感情地反問，“你會親吻自己不喜歡的人？”

溫程張了張嘴，悲哀地感覺自己在教育時生方面，首先氣勢上就敗了陣，隻能硬着頭皮解釋，“表達喜歡有很多種方式，不一定都要用親吻。親吻太親密了，以我們的關系是不合适做這些事的，以後咱們用其他方式來表達喜歡，好嗎？”

“為什麼？”時生不滿。

“我擔心你會養成習慣，到了學校會對其他小朋友這樣，這樣就不禮貌了，而且不尊重人，對你自身的行為和情感認知也會造成不好的影響。”

“我不會對别人做這些。”時生冷冷地說。

溫程在心裡歎了口氣。

就知道又會是這種結果。

溫程無法，隻得從自己身上下手，用行動告訴時生不可以這樣做。

溫程暗自決定今後要開始更加注意自己的行為，不能再對時生動不動就揉揉或親親了，抱也要很少抱。

“好吧，睡吧。不要再親了，我會睡不好的，讓我睡個好覺，好嗎？”溫程重新關燈躺好，摟着時生睡覺。

要不是不摟着時生就會睡不着，溫程這會兒一定會讓時生和自己隔開半米。

好在最後一句話有了效果，後半夜時生沒再親親摸摸，還算安穩地睡了。

第二天起來，溫程沒抱着時生去衛生間洗漱，而是讓時生自己走到了衛生間。

時生做好飯以後，溫程也沒親吻時生的頭發以示獎勵，而是改成了口頭獎勵，“今天的飯很好吃啊，寶貝辛苦了，謝謝寶貝！”

時生窩在溫程懷裡午睡的時候咬住溫程的手指，溫程沒再任他咬着，而是輕輕掐住時生臉兩邊的左右大牙關，讓時生張嘴，拿開手，“不要咬，會疼。”

如此保持了兩天距離，溫程自以為多少應該有點效果，沒想到卻起了反效果。

時生突然不願意去上書法班和跆拳道課了。

眼看還有20分鐘書法課就開始了，時生還是不願出門，溫程開始擔心了，“為什麼突然不想去上課了？你不是喜歡上書法課嗎？”

時生不說話，自顧自地坐在床上，拿着醫學雜志看。

溫程走到床邊蹲下，看着時生，“和我說說好嗎？我很擔心你。”

時生擡起頭，看着溫程，“我說了，我不想離開你。”

溫程忙握住時生的手，解釋道，“可你隻是去上課，像往常一樣，下課就回來了，而且我會去接你的，對嗎？”

時生說，“可你在疏遠我。”

溫程愣了，“我做了什麼讓你有了這種想法？”

時生不再說話了，似乎是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低下頭繼續看書了。

溫程怔了片刻，低下頭親親時生的手背，問，“是因為沒再親你了嗎？”

時生移開視線，盯着溫程的手。

溫程歎了口氣，“我這麼做的本意不是冷落你，而是想以身作則，讓你明白親密關系也是有界限的，有的事情可以做，有的事情不能做。”

時生憤怒，“可我們是不同的。”

“再不同也不是伴侶，”溫程說，“這些是伴侶才能做的事，親密如父母、朋友也不能做。”

時生看着溫程沒說話，但捏緊了手，然後突然纏上了溫程的脖子狠狠地親吻，像是發洩恐懼和不滿。

“時生……”溫程在心裡劇烈地掙紮，猶豫了幾下，最後還是回抱住了時生。

“對不起，我突然保持距離讓你喪失了安全感。但我希望你明白，我沒想對你冷淡。隻是……”在時生又一次纏上來親吻的時候，溫程連忙解釋，“隻是我們應該像大人一樣相處了。”

時生不說話，摟着溫程的脖子不松。

“你喜歡我的話，說喜歡就可以了，說一聲就足夠讓我明白了，不用親吻，知道嗎？”溫程說，“在咱們國家，隻有長大以後的伴侶之間才适合用親吻嘴唇和嘴唇以下的方式來表達感情。”

“嗯。”時生埋在溫程頸窩裡并不愉快地應了一聲。

溫程松了口氣，輕輕撓撓時生的手，“你明白了嗎，就嗯？”

“嗯。”時生在溫程脖子上又親了一口。

溫程無奈地歎了口氣，感覺在這個問題上，自己跟時生是不可能說得通了，也不可能再以身作則了，他不忍心看時生這麼難受。

溫程在時生臉頰、額頭、眼睛、鼻尖、頭發上都親了親，輕聲地哄，“我以後不這樣了，我舍不得你難受。看你這樣，我心都要疼死了。你不要覺得被冷落了，好嗎？”

時生閉上眼，臉埋在溫程懷裡蹭了蹭，點了點頭。

溫程揉了揉時生的後背，試探着問，“那我們現在去上書法課嗎？”

時生擡起頭，“嗯。”

溫程心力交瘁，“到底是誰影響了你？你跟誰學的這麼親吻？不可能是我，我從小到大都沒這麼幹過。難道是鄭鈞？”

畢竟鄭鈞曾惡劣地當着時生的面親過自己。

“我爸在家經常對那些阿姨這樣做，”時生又在溫程唇上親了一口，又舔了舔，“我看了五年，該會的不該會的我早就都會了，鄭鈞的影響算得了什麼。這些鄭鈞不是也說過嗎。”

溫程皺眉，“但你知道你爸和那些阿姨做的行為，咱倆是不能做的，對嗎？”

“嗯。”時生說，“我做了同樣的行為，但我的動機和我爸不同。我遠比他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我遠比他認真負責。”

溫程聽得雲裡霧裡，“我沒聽明白。”

“我不會變成我爸那樣的人，我清楚自己的一舉一動意味着什麼，我知道我要做什麼，”時生說，“這就是我要表達的意思，你聽懂這些就好了。”

溫程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隻好應着，“我聽懂了。我們去上課吧。需要我在教室外面陪你嗎？”

“不用，我知道你沒冷落我就好，”時生摟住溫程的脖子，讓溫程抱自己去衣櫥裡找出門穿的衣服，“而且你還要工作。”

“好，”溫程點頭，“那我下課再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