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程換上睡衣,左手抱着時生靠在床頭,把筆記本放在右手邊,單手編寫項目報告。
時生靠坐在溫程懷裡,鼠鍵放在被子上打遊戲。
溫程抽空看了一眼,這麼短的時間時生進步了很多,知道使用小策略了。
“給你買本《孫子兵法》看吧?”
“是什麼?”
“書。”
“電視櫃上那麼多書都還沒看。”
“也是。”
溫程又繼續寫報告去了,順便給鄭鈞發了個消息,鄭鈞還是沒回。
中午飯依然是時生在溫程的指導下做的,飯後,為了下午有精神陪時生上書法班和跆拳道課,溫程吃了藥好好地睡了一覺,下午起來時感覺身上有了些力氣,在樓道裡坐倆小時應該不成問題。
臨走前時生還很不願意,硬是被逼着去了:“補課很麻煩,把補課的時間用來陪我不好嗎?”
時生就這樣不情不願,卻無可反駁地被溫程領着出了門。
第二天,溫程的感冒基本好了,早上送時生去上幼兒園,中午還是去給時生送了飯,陪時生睡了午覺,晚上加班加點完成了小甜甜那單的半成圖,拿到了小甜甜的修改要求。
兩天還算相安無事地度過了,唯一讓溫程放不下心的是鄭鈞。
一連兩天鄭鈞都沒回來,也沒來消息,打電話也不接,弄得溫程越來越心焦。
——至少告訴我你在哪兒。
——回來吧,我不和你吵了。
——明天該去醫院換藥了,大不了換完藥你再走。
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
最後一條消息發出去後,溫程意外地接到了白翊的電話。
“白醫生?”
“溫先生,打擾了,我打來是想和你說鄭鈞的事。”
“他沒去治療嗎?”
“恰恰相反,他這兩天在我這裡。”
溫程愣了一下。
“昨天他剛來的時候,我建議他跟您說一聲,但剛才我無意間看見您給他發的消息,發現我的建議并沒有發揮作用,所以我隻好自己過來告訴您。”
“原來是這樣,真是幫了大忙,太謝謝您了,他和您在一起我就太放心了。”溫程心裡懸着的石頭總算落了地,“他脾氣大,隻怕給您添麻煩了。”
“脾氣是挺大,不過還好,不算太麻煩。”白翊笑了笑,瞥了一眼桌子上的照片,照片裡有個滿臉不耐煩小男孩,穿着精緻的短襯衫和黑色背帶褲,微微低頭看着懷裡剛撿起的彩色皮球,“剛認識的時候的确感到特别棘手,不過接觸到現在,勉強能應付了。”
“那就好,還是您有辦法。”溫程說,“他不接我電話,但他背上有嚴重的傷,每兩天就得去醫院換次藥,明天就是第一次換藥的日子,對他去換藥的這件事,我已經不抱希望了,但還是希望您幫我勸勸他。”
“我盡量吧,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白翊笑了笑,“畢竟如果溫先生的話不管用,我的話就更沒什麼效力了。”
溫程苦笑:“其實我的話是最沒效力的,他若是肯聽我的,就不用受這些罪了。”
“以後會好的。我也會嘗試給他做思想工作。”
“謝謝白醫生。那就拜托您了。”
“客氣了。”白翊溫笑,“不過,溫先生,我們也算比較熟了,況且我和您差不多大,以後還是不必用敬稱了吧。”
溫程愣了:“這樣說可能有點冒昧,但我沒有冒犯的意思,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您很溫和的同時又有一種……高不可測的氣質,所以總情不自禁想用敬稱。”
白翊笑着輕歎:“好吧,那按你舒服的方式來吧。”
溫程笑了:“嗯。”
挂了電話,得知鄭鈞安全,溫程感覺像是放下了一大件心事。
不僅如此,鄭鈞現在一發脾氣就往白翊那裡跑,倒是讓溫程放心了不少,至少白翊是心理醫師,在幫助鄭鈞方面,比自己這個廣告設計師靠譜多了。
另外,這是鄭鈞第一次開始對心理醫生卸下心防,雖然肯定還沒完全給予信任,但不難看出已經開始信任了,不然也不會主動去找白翊,不會每天在白翊那裡洗了澡才回來,更不會幹脆住在白翊那裡。
對防備心重的鄭鈞來說,開始下意識地依賴他的心理醫生,這是好事。
白翊說的沒錯,以後會好的,鄭鈞的情況在變得越來越好。
多虧了白翊,也許他終于等到能拯救鄭鈞的人了,也許讓鄭鈞擺脫痛苦終于能成為他可以毫無顧慮地翹首企盼的事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控制不住地又哭又笑。
“為什麼哭?”時生拉住他的手。
“我難過……我高興。”
“為什麼難過?為什麼高興?”
“為鄭鈞的遭遇難過,為他也許終于要熬出頭了而高興。”
“隻是也許,不是一定。”
“隻要有一點可能,我就無比高興。你不知道他有多辛苦……”
溫程蹲下,泣不成聲。
時生愣了,他垂眼靜靜看着溫程,突然開始止不住地重新思考自己接近溫程的目的。
眼下,看着溫程傾盡全部情感為鄭鈞哭、為鄭鈞笑,他不禁想,溫程是否也會這樣為他哭、為他笑?不會。
心裡嫉妒的同時,他頓然發覺,除了鄭鈞,這世上恐怕再找不到一個能這麼牽動溫程的非親屬了。
那他的嫉妒還有什麼意義?再嫉妒也不會被溫程這般珍重。
那他對鄭鈞抱有的敵意算什麼呢?他對接近溫程的人抱有的敵意算什麼呢?
就算他生再大的氣,也不可能削弱鄭鈞在溫程心裡的地位。就算他再不願意,也不可能阻止溫程親近想親近的人。
那他的不安全感算什麼呢?溫程是他的方向,他不能缺了溫程。但他不是溫程的方向,甚至不是溫程命裡重要的人,就算沒有他,溫程也一樣走得穩,走得堅定。
可他不能。
他的不安全感隻在影響自己,也隻能影響自己,卻幫不了自己,他再這樣下去恐怕隻會毫無進展。
他需要的不能再是隻留在溫程身邊了,他得讓溫程想要得到他。
他得從一個可有可無的過客、寄住者,變成和鄭鈞、和與溫程親近的那些人不同的人——變成溫程命裡不可或缺的家人和心上人。
他慢慢上前抱住溫程不住顫抖的身體,輕拍眼前此刻略顯單薄的背,像是溫程哄他時那樣。
“就算是為了他的事……”他輕聲說着,抿了抿唇,覺得心很疼,聲音變得幾不可聞,“你高興……我也高興。你這麼對他好,以後我也對他好。你對誰好,我也對誰好。”
以後,他決定不再要求溫程中午送飯、陪睡,也不再要求溫程全程陪他上書法班和跆拳道課,甚至不再要求溫程接送他上下幼兒園……
他決定自己吃飯,自己洗澡,自己讀書、自己壓腿、甚至嘗試自己睡覺……
他決定不再對鄭鈞充滿敵意,不再對親近溫程的人充滿敵意……
有些事簡單,有些事艱難,他都會一一去做,做不到就逼自己做到。
他想自己克服心裡的不安全感,不想隻做一個單方面極度需要溫程的人。
他想做一個被溫程需要的人,他想做一個對溫程來說不可或缺的人。
這是他重新思考之後想要的,也是他決定對自己下狠心的理由。
“寶貝,你弄疼我了。”話說出口,溫程愣了一下。
時生也愣了,剛豎起的心理防線被久違的“寶貝”輕輕一碰竟支離破碎。
溫程慌忙抱起時生:“你怎麼也哭了?”
“逼自己一把,我什麼都可以做到……可是溫程,我真的需要你……”時生趴在溫程肩膀上泣不成聲,“得不到你,我的心就永遠是空的……”
溫程愣怔地張了張嘴,因為一瞬間理解了時生的意思,而沒能說出話來。
“我何德何能……”最終,他在時生的哭聲裡自言自語似地輕聲問,“我不懂……為什麼你和鄭鈞都成了這樣……是我做錯了什麼嗎?是不是我沒把握好分寸?都怪我。”
“我自己洗澡。”時生一個人進了衛生間。
溫程愣了一下:“我幫你……”
“不用。”時生說完關上了門。
溫程從時生的語氣裡感覺到悲傷的情緒。
是什麼發生了變化?
“不用我抱了嗎?”
“不用。”
“那你能睡着嗎?”
時生沉默了一會兒,說:“能。”
溫程失眠了,因為擔心反常的時生。
時生也并不好過,困,但沒有溫程的觸碰,他無論如何睡不着,這是自從來到溫程身邊以後才出現的問題。
半夜,溫程悄悄把時生抱進了懷裡,之後時生的呼吸才透出睡意,溫程這才悄悄松了口氣,也睡過去。
早上,溫程睜眼的時候時生已經起了,正在廚房做飯。
溫程聽見動靜,急忙跑過去,看見時生正往鍋裡倒油,準備煎肉餅。
溫程有一肚子話想問,最後都憋住了,隻問:“你是想吃這個,還是隻會做這個?我教你做别的好不好?”
時生拿着油瓶,沉默了一會兒,問:“做什麼?”
“你想吃什麼就做什麼。”溫程說完,沒等時生說話,又說,“你要是想吃我想吃的,那就做營養早餐,我想吃營養早餐,兒童版的。”
時生動了動唇,沒說話。
“别愣着了,冰箱上面第三層裡的蔬菜都拿出來洗,用我給你買的安全刀切成丁。洗三小碗大米熬粥……”
早飯後,溫程拿着兩人的外套準備出門。
時生拿過外套和書包,獨自去門廊換鞋:“我自己去幼兒園,放學不用來接我,我自己回來。中午也不用過來了,我在幼兒園的餐廳吃飯,午覺我也會睡的。”
溫程看着時生,沒說話,依着時生獨自出門,然後在時生看不見的地方不遠不近地悄悄跟着,直到時生平安地進了幼兒園。
溫程在幼兒園門口站了一會兒,打車去了醫院,在将近11點的時候,終于等到了自己碰運氣要等的人。
溫程又氣又心疼:“以後鬧脾氣,無論去哪,都給我說一聲,不然就别回來了。”
鄭鈞沒想到溫程會在這裡等着,不悅地皺了皺眉。但感覺出溫程的情緒很差,便沒出聲,跟着溫程去換藥了。
“你走的時候穿的不是睡衣嗎?這身西服哪兒來的?”
“讓白翊買的。”
“繼續出走還是回來?”
“你生什麼氣?”
“你穿着睡衣,帶着傷,斷絕消息出走,不值得我生氣嗎?”
“我這麼大的人能出什麼事?”
“走還是回來!”溫程眼圈紅了。
鄭鈞沉默了一會兒,抱住溫程:“他在,我就控制不住地想跟你發火。”
“所以你要走?”
“走不了,白翊不讓我住了。但我可以去别墅。”鄭鈞說,“不過,如果你憋着火氣不跟我吵,我就回來。不然我恐怕還要出走很多回。”
溫程感覺心裡那口氣終于通了,身上松了勁兒,靠在鄭鈞肩上,“疼嗎?”
“疼。出走那天傷口崩開了,白翊給處理了,後來就沒再流血。”
“你好好謝過白翊了嗎?”
鄭鈞冷嗤了一聲:“謝他幹什麼?他拿錢辦事,我該給的一分不少,我不欠他的。”
“随你。你們之間的相處模式我不打擾,但有句話你必須聽,他是個難得一遇的優秀的好人,你放尊重點,收斂着點脾氣,不能把人欺負跑了。”
“你煩不煩?”鄭鈞煩躁地掐了一把溫程的腰,“給我做飯。”
溫程沒什麼胃口地看着鄭鈞吃。
鄭鈞:“那身睡衣沾上血被我扔了,你讓趙姨再送一套過來。”
溫程:“讓小錢送吧,趙姨年齡大了,那麼大個别墅都是她收拾,你就别折騰她了。”
溫程拿手機往别墅打了電話,不一會兒,小錢把鄭鈞的新睡衣送了過來,順便帶了趙姨硬要求送來的小菜,都是鄭鈞和溫程愛吃的。
“你再雇個人幫趙姨一起收拾吧。”溫程送走小錢,把小菜擺到鄭鈞面前。
“我不喜歡屋子裡一堆人。”
“臨時工之類的,每月固定幾天過來,收拾完就立刻走的那種。”
“你看着找吧。”
“嗯。”溫程應了一聲,突然想起之前加了房産中介微信,還一直沒打開看過。
以前買房的時候,溫程發現,中介太熱情,打起電話來沒個完,讓他這個交際有困難的人吃不消,所以這次他主動加了微信,沒留手機号。
但他平時不常用微信,加上這兩天家裡亂成一團,所以忘了看消息。
溫程從幾家中介給的房源裡篩出了條件比較好的兩處,給陳笑和趙撻發了過去。
陳笑回複說這周輪休來看房,趙撻還在傲嬌。
——哼,發給我幹嘛?我又不搬!
溫程把陳笑看房的回複截了圖,給趙撻發了過去,回複:
——我找的是兩套挨着的。你不要的話,我就讓中介安排一套。
過了一會兒,趙撻死鴨子嘴硬地依然堅持:
——小爺不要!
溫程讓中介把合适的兩處安排在周末看房。
中介問:
——兩套?
溫程回複:
——兩套。
總得給趙撻這個傲嬌留顆後悔藥。
“吃飯,看什麼手機。”鄭鈞奪過溫程的手機,一把扔到床上。
該回複的消息回複完了,溫程便沒把手機拿回來,起身穿羽絨服:“不餓。我出去一趟。”
鄭鈞皺眉:“我剛回來你就出去?”
“買菜。家裡沒菜了。”
“現在?”
“嗯。一會兒就回來。你吃完休息會兒。”
溫程出了公寓樓,往西門的方向走,最後停在了幼兒園門口。
“我來看看監控。”
“我本來想下午放學找你談談的,你現在來了正好。”
“談什麼?”
“你看了就知道了。”
老師說着,把溫程帶到了監控室,調出了今天的監控畫面。
現在是午休時間,時生第一次自願躺在小床上,和其他小朋友們一樣蓋着被子,閉着眼,但溫程知道時生根本睡不着。
他調出餐廳的監控,時生面對着豐盛的營養餐,一動不動,過了許久才像其他人一樣拿起勺子,但吃了幾口就不再動了,顯然食不知味。
最後調出了教室的監控,時生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用沉默拒絕着老師和小朋友們的邀請,仿佛大家做的活動跟他無關。但最後,他還是起身站在了隊伍的末尾。
老師說:“不知道是不是你給他做了思想工作,他今天變化很大,可以說是一種進步吧。雖然還是一言不發,但至少主動參與活動了,也開始主動吃飯、睡覺了。”
溫程看着畫面裡的時生,沒出聲。
“但你也看到了,他今天很沒精神,”老師說,“雖然平時也不情不願、心不在焉的,但今天格外低沉。”
溫程點了點頭。他知道,時生從昨晚哭過之後就一直是這種狀态。
老師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個這麼小的孩子會有這種沉重的情緒,是不是有什麼事影響他了?”
溫程說:“最近家裡發生了些事,可能是因此受影響了。”
“原來是這樣。”老師說,“孩子有困難,帶班老師肯定會想辦法幫助他,你們在家裡也要關注孩子的情緒變化,重視孩子的心理健康。”
“嗯,謝謝老師。”溫程看着畫面裡的時生,“他心思格外重,心裡有了大事,不主動往外說,我也打算要和他溝通。”
從幼兒園出來,溫程去農貿市場買了菜回家。
鄭鈞被開門聲吵醒,看了看表:“怎麼這麼慢?”
“這邊中午排骨賣完了,我去了遠一點的市場。”溫程放了東西,打開電腦做項目。
“所以你為什麼非要現在買,下午買不行?”
“不行,下午來不及。”溫程把電腦抱到廚房,“你再睡會兒吧。我去廚房,不吵你。”
鄭鈞又睡了會兒,然後起來看電視。
三點剛過,溫程關了電腦,洗菜做飯。
鄭鈞聽到聲音走過來:“你怎麼又做飯?你餓了?”
溫程說:“給時生做,他中午沒吃。”
鄭鈞的臉色頓時陰了:“所以你不陪我吃飯,而是跟他一起餓肚子,現在還專門為他開一餐。”
“你想多了,我不吃是因為不餓。”溫程說,“晚飯我陪你吃。”
鄭鈞眯起眼,把溫程圈在自己和料理台之間:“你什麼時候學會哄我了?”
溫程皺起眉,“傷口要裂了。”
“再縫。”鄭鈞說。
“别胡鬧!”溫程擡腳踹開鄭鈞。
鄭鈞被踹得踉跄幾步,堪堪站穩,皺着眉看着溫程。
“你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會真的生氣,我可以接受你對我做任何事,并且不會真的怪你,但你做的時候,我不喜歡、不開心。”溫程低着頭,“我把我所有的容忍都給了你,但我依然覺得遠遠不夠,你也覺得不夠,可我給不了你更多了,你想要的感情和親熱,我不願意給,我給不了。”
鄭鈞紅着眼看着溫程:“如果我非要呢?”
“你真發起狠,我反抗得了嗎?”溫程說,“那就隻有絕交了。”
鄭鈞愣了,随即咬牙切齒:“你認真的?”
溫程說:“我認真的。”
鄭鈞看着溫程,沒說話。
溫程說:“如果你覺得,一場情事比我的感情重要,那我無話可說,我們的友誼就到此為止吧。”
鄭鈞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
兩人都沒再說話。
鄭鈞直接出了廚房。
溫程捏緊了料理台沿,松了口氣。
時間已經逼近3點半,溫程調整好情緒,抓緊時間繼續做飯,趕在4點差10分的時候做好飯出了門。
時生看見溫程的時候愣了一下,似乎想快步走過去,但忍住了:“我說了不用接。”
“沒有家長接,你覺得你們老師會放心讓你走嗎?”
時生沒說話,自顧自往家走。溫程在身後跟着,視線始終沒從時生身上移開。
走到沒人的地方,溫程問:“是你自己說,還是我來說?”
時生下意識地擡起頭,但馬上低了回去。
“好,那我說。”溫程問,“不想讓我擔心,還是你想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