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文弱書生模樣的白衣人過來與陶媽媽交代她的病,楚聞笙強忍眩暈重重看他一眼。
另一個藍衣少年折扇一搖,笑着打趣李辭盈,“我還當又是哪家小姐對你相思成疾呢,原來是個病怏怏的小姑娘,“他繞着走到李辭盈身後,一收折扇,敲在李辭盈小臂上,”可眼下看着,哪怕才七歲,這小姑娘也是看見你就呆住了啊,啧啧,魅力不淺啊三殿下。“
李辭盈面色有點不自在,假意踹了那個少年一腳,微笑着蹲下來與楚聞笙告别。
楚聞笙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可是萬般言語無從說起。
扶桑摟着她回馬車上去,陶媽媽亦捧着藥走來。
少年們打馬反向離去。
聞笙探出頭去看,李辭盈紅衣白馬、金冠高束,他揮着手,用口中的葉兒笛吹出一個音調向她道别,轉身的時候發尾飄搖出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夕陽灑在他身上,仿佛給他鍍了一層淡淡的光輝。
聞笙強撐着,目送了很久很久,最後實在看不見了她才閉上眼,靠着車壁緩緩滑落。
原來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啊。
少年們迎着金色的餘晖飛馳向遠方的平樂原,而她的馬車在逐漸的昏暗的天色之中,緩緩駛向寂靜的小台山。
“小姐,你怎麼了?”扶桑正巧端了茶水進來,看見楚聞笙呆坐在床上,忙放下東西上前替她披上衣服。
“這清晨露重的,當心要着涼呢,時辰還早,小姐要不躺下再睡一會?”
“我無事,你也再去歇會吧。”
聞笙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頭還是很痛,她怎麼又做這些夢了。
那是今生初見李辭盈的記憶。
李辭盈死後的三年裡,她一直在追查,可是無論線索如同一團亂麻,每每理到最後就斷了。她找到過無數人,懷疑過無數人,他們每一個都與李辭盈的死有關,可她就是找不到那個直接動手的人。
記憶中最後的畫面,是眼前的一片猩紅,她撕心裂肺地哭着,抱着他殘破的、插着匕首的身體。
她在李辭盈死後,借住在寶華公主李華盈府中,盛京的天變了,李華盈被勒令在府中“養病”,而聞笙亦是被藏在府中,從不公然示人。可京中的巨變,她還是有所耳聞的。
風雲人物換了一批又一批,隻有聞人熠這個特别的名字,始終不絕于耳。她記得,生民塗炭,民不聊生,盛京曾經繁華的街道上隻有神幡挂起,神教掌控了權力,他們在萬花樓大肆遊樂,慶祝着權傾朝野,把從前的皇室都踩成了腳底的泥土。
聞人熠與李辭盈的死是有關的,可她那時候太弱小了,心力交瘁,已經沒有辦法找到真相,為他報仇了。
她隻能一把大火,讓所有人為他陪葬。萬花樓的盛宴,酒液從六樓傾瀉而下,滲過一層又一層的木闆,浸染每一寸,烈火從一樓燃燒,沒有一個人逃出去,包括她自己。
聞笙深吸一口氣,平定下自己的心緒,将思緒從前世的悲傷中抽離出,開始思考起昨日收到的線報。
聞人熠是定然與李辭盈的死有關的,且她與他曾經七八年的相處,知道此人心機深沉醉心權術,那聞人熠去南州,又是為了見什麼人呢?
窗外的晨光照到她的臉上,帶來微微的暖意,聞笙這才注意到天光已然大亮,自己原來想了這麼久。
她起身,迎着泛白的晨光走到窗前,特殊的哨音響起,一隻小小的灰鴿停在窗棂上,聞笙将寫好的紙卷塞進信鴿腿上的竹筒裡,随手碾碎一把糕點碎屑。
清晨的侯府角落靜悄悄的,誰也沒有注意到這隻灰色的鴿子,聞笙擡頭目送它飛向天空,微微眯了眯眼睛。
是該讓松月替她去南州一趟了。
“小姐,”這時,扶桑帶着早上的吃食推門進來:“小姐,王夫人那裡來人了,請您去一趟。”
聞笙點頭,很快院外的侍女們魚貫而入為她梳妝。聞笙帶着扶桑離開之前,又回頭囑咐松雪,道:“栗子這幾日病着,你記得替她煎一下藥,若是藥材沒了,就按着我的方子去藥鋪替她抓一些來。”
“可是小姐,那藥栗子喝了頭痛一點也沒有...”扶桑有些不解,栗子卻大聲答應着跑開了。
聞笙今日本來就起的早,去到靜雅居的時候王夫人這裡還沒有幾個人,王夫人上下打量她幾眼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又都咽回了肚子裡,隻點了點旁邊的椅子,讓她坐下。
聞笙自回來,從來就沒怎麼參與過晨昏定省。身旁的楚聞箫同樣來的早,見聞笙困惑,便主動湊過來替她解答。
聞笙這才知道,王夫人這邊,親生的子女還算松快一些,那些個庶子庶女和昌平侯的妾室,是需要每日早晚來請安聽訓的,每逢初一十五,其他幾房的内眷都要過來聚一遭,她們幾個妯娌之間也要對一對自家的賬款用度,王夫人治家很是嚴謹,這些年是很少出錯漏的。
二人因着無事,閑聊了片刻,言語間,幾房的人很快就來齊了。
今日也不是初一十五,怎麼就...
聞笙正疑惑,上首端坐的王夫人開了口:“今天原不該是請各位嫂嫂和弟妹來的,隻是今日實在是有一件要事要說,不得已一大早擾了大家清閑。”
衆人縱然心有不滿,也不會說出來,于是都笑着應答。
王夫人經過一夜的修整,早已不再憔悴失态,她依舊是侯府那個掌控全局的女主人。
“來人,請虞公子進來吧。”
“今日,主要是請各位做個證見。”王夫人不緊不慢地呷了一口茶,居高臨下地看着虞成文,很快兩個強壯的仆婦綁着一男一女兩個仆役進來,将他們按着跪在地上。
“可有人認得他們?”
“欸,這不是虞公子身邊的占星嗎?”人群中不知道是誰認出來他們,驚訝地低聲叫出來,“還有這個婢子,是不是那個浣衣的?”
王夫人看了說話的人一眼,冷笑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和汗流不止的虞成文:“虞公子,坐吧。”
“占星,說吧,怎麼回事?”
占星匍匐在地上,露出的手臂上都是傷痕:“夫人恕罪,那日公子在侯府中見過兩位小姐,親近不成,便生歹心,要奴婢去偷三小姐的帕子,好污了小姐名聲讓小姐下嫁,奴婢深知此事不可行,就與小芬說笑,後面的事情,奴婢是真的不知道了。”
“畜生!你敢背叛我!”
虞成文感知今日大禍臨頭,本來唯唯諾諾坐在座位上,聽見占星的話瞬間怒而暴起,一腳踹在占星的肩胛骨上。占星痛嚎出聲,一旁的小芬偷瞄了一眼駭的渾身發抖。
“還愣着做什麼!拉人啊!”黃媽媽氣得直喊,一旁的壯碩仆婦才終于從愣神裡緩過勁來,連忙上去把虞成文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