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臉以為自己是執棋人,其實他也是棋子。
戴圍從來都隻是想借欽差之手鏟除刀疤臉的勢力,最好把蟾宮也清理了,他才好清清爽爽地做個大昌富商。
為了實現這個計劃,他甚至不惜犧牲一子。
議事廳陷入了久久的沉默,還是華九思先開了口,他諷刺地勾唇一笑:“虎毒尚且不食子。”
突然之間,像是被戳中了痛處,長公主臉色煞白,右手緊緊握着茶盅,一根若隐若現的青筋自手背蜿蜒入衣袖。
芙昭看了眼長公主,面露不忍,隻得拉住華九思,問道:“此間事了,不僅太子要養傷,揚州遴選也得重開,接下來怎麼安排?”
果然一提到正事,長公主臉上的脆弱就一掃而空。
她道:“我仔細想了許久,重新遴選對那些已經考中的學子實在不公平,既然蟾宮始末已然清晰,我們手中也有名冊,不如就将替考者除名判刑,騰出來的名額,直接順位替補如何?”
芙昭不禁鼓掌:“我舉雙手贊成!”
雖然說的輕松,但這畢竟是朝廷選材的大事,即使有八百裡加急,奏折與聖旨一來一回也晃過去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裡,芙昭拽着綿風,把揚州府逛了個遍。
五月的揚州浸在槐花香裡,青石闆沁着雨,芙昭繡鞋尖的珍珠都沾了些許水光。
“姑娘仔細燙着!”
賣糖糕的老漢掀開蒸籠,白霧撲上芙昭粉撲撲的面頰。
她就着琉璃盞接住滴落的玫瑰糖汁,舌尖卷走半塊菱粉糕:“好吃!百吃不厭!”
她的贊美含糊不清,綿風笑着付錢。
細雨腳程快,見自家小姐又被街邊小攤勾了魂,忍不住回轉了幾步,跺腳道:“今日是書香繡樓裝好的日子,小姐怎麼也不着急啊。”
細雨的月餘心血可都全部泡進了這新的繡樓裡。
繡樓外,來來往往的人川流不息。
鄰裡街坊們交頭接耳,原先的書鋪都被賣出去了好些日子,裡面叮叮咣咣響了許久都沒有消停,今日居然來了三位妙齡女子。
背着花簍子的老婆婆瞧芙昭面善,喜氣洋洋地打聽:“這鋪子以後賣什麼呀?原先的東家心好,經常舍我們一碗水喝嘞。”
芙昭認得她,是當初入揚州城時看到的花婆婆。
芙昭笑眯眯地應承:“這裡頭漂亮着呢,有書本,有錦緞,還有吃的喝的,婆婆若是想歇腳,随時可以進來。”
那可真是新奇得很嘞。
細雨高高興興地把芙昭迎了進去,揚州的書香繡樓取了盛京的明朗,又添了江南水鄉的細膩。
窗明幾淨,日光透過瓦當上鑿出的喜鵲登梅紋,将斑駁的彩影灑在鋪滿吳绫的繡架上。
最妙是東南角的活水機關,引了暗渠從瘦西湖來,在青石地闆上曲曲折折鑿出半尺寬的水道。
盛着《詩經》的小小烏篷船順流而下,每經過一盞走馬燈,絹紗上畫着的工筆美人便往船頭扔朵絨花。
那花瓣竟是用蜀繡針法綴了數不清的連環結。
芙昭目瞪口呆,伸手搓了搓細雨的圓臉:“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貪吃丫頭嗎?”
細雨嘚瑟得尾巴要上天。
她趁着芙昭高興,湊過去道:“小姐,奴婢實在舍不得揚州繡樓,能多待些日子嗎?”
芙昭笑道:“你就是想走,我還不放心呢。”
說着,她從袖袋裡取出一個錦囊,遞給細雨:“給你的賀禮。”
細雨開開心心地打開,但看清了内容後卻突然爆哭,眼淚珠子跟斷了線似的,收都收不住。
不像是喜極而泣,更像是萦繞着惶恐與不安,她連身子都是抖的,着實可憐。
芙昭慌了:“這,這是怎麼了呀?”
綿風也摟住細雨:“小姐把賣身契給你,你怎麼還哭了呢?”
“小姐不要我了!”細雨抽噎,“我不要在揚州了,我要一輩子跟着小姐!”
芙昭摸着她的頭:“傻丫頭,當初在書院的時候,我就想放你自由,如今隻是個很好的契機。你将來可是書香繡樓的大掌櫃,還奴婢來奴婢去,羞不羞?”
細雨不依,又把錦囊塞回芙昭的懷裡:“我以後會改的,會好好改的,但就把這身契放您這裡,好不好?”
她濕漉漉的眼睛,像極了怕被抛棄的小奶狗。
芙昭歎了口氣,隻能把錦囊收了回去:“好,但細雨和綿風,你們永遠都是自由的。我們三人,無論境遇如何,都是比親人還親的陪伴,以後不用再怕了。”
這兩個自小孤苦伶仃的姑娘,竟是把賣身契當成了情感締結的紐帶。
綿風瞧不得芙昭難過,非常不熟練地活躍氣氛。
看她“笨嘴拙舌”地逗樂子,反而比樂子本身更有笑果。
主仆三人樓上樓下又細細逛了兩圈兒,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朱宅。
時至傍晚,垂花門前站着一道纖細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那裡,盡顯楚楚可憐。
是太子的貼身婢女唱月。
唱月冉冉一禮:“問侯爺安,殿下有請。”
太子真是養尊處優太過了,分明魚補比他傷重得多,但魚補早就歸了隐鱗衛,如今已經把揚州府摸得清清楚楚。
再看咱們這位太子殿下,至今都下不了床。
但畢竟是救命恩人,芙昭也是日日去探望,今日不過是晚了些,居然派人來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