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沒想到的是,父子可反目,兄弟可阋牆,唯有死掉的袍澤之誼永恒。
轉眼臘月底,徐蕊萱急得直冒煙,衛璟他們在約定的時間都沒回來。
這幾日,芙昭天天陪着徐蕊萱去成門口枯等。
她反複跟全知大大确認過,衛璟好得很,隻是路上風雪大,耽誤了行程。但她又不能跟徐蕊萱講,隻能耐心安慰。
黃昏,入城的人開始變得三三兩兩,又是白等。
徐蕊萱怏怏不樂:“我們走回去吧,車裡悶得很。”
芙昭往徐蕊萱懷裡塞了一個湯婆子:“散心可以,别凍着了。”
路過人市,芙昭指着大門道:“我當初就是從這裡被先生買回來的。”
徐蕊萱低落的情緒總算被她調動了一點兒,她看了眼人市,道:“前幾日人市裡還出過亂子,我帶人平息了,說是有人躲了進去,是在逃錢莊的打。”
“尋到那人了嗎?”
徐蕊萱搖頭:“那人對人市很熟,被他逃了。”
正說着,前方突然起了一陣騷亂,幾個人拿着棍子,正追着一個人打,那人被打得鼻青臉腫,連連求饒。
“巧了。”徐蕊萱對芙昭道,“就是他們。”
芙昭聽聲音有些耳熟,當然也見不得這不要命的打法,便擡手,讓護衛止了這場單方面的群毆。
那人連滾帶爬地往芙昭的方向湊,大喊:“我會還的,别打了!”
這是……芙昭朝這人走了幾步:“你是陶大勇?”
那個當初在人市賣她的莊稼漢子就叫陶大勇,她在契書上見過他的名字。
陶大勇擡頭,右眼被打得隻能睜開一道縫:“芙,芙昭?”
認出芙昭後,他捂住臉:“我沒臉見你。”
既然都碰上了,芙昭怎麼能不管?她掏出銀子,替他還了債。
錢莊的人當然認識芙昭,還不忘提醒她:“昭老闆一向心善,但此人言而無信,欠錢不還,若不是我們東家要積德,早就把他賣了。”
待圍觀的人漸漸散去,芙昭才問陶大勇緣由。
陶大勇沒繃住,痛哭流涕:“我對不起你啊!賣你的銀子都被神棍騙走了!”
芙昭皺眉:“那你娘子還活着嗎?”
陶大勇繼續哭:“我求爺爺告奶奶又借了錢,這次不敢再信大巫,聽說京裡濟仁堂醫術高明,拖着我婆娘到了京城。京城啥啥都貴,為了給婆娘治病,我這才借了錢莊的貸……”
看來他娘子還有命在。
“别哭了,帶我們去吧。”徐蕊萱正心裡憋得難受,不如找點事做。
陶大勇抹眼淚,猶豫着對芙昭道:“我婆娘聽說你在盛京很風光,她不讓我去找你,若是帶你們過去,她肯定要罵我的。”
說罷,陶大勇捂着肚子咳了好幾聲。
芙昭朝徐蕊萱點了點頭:“他的娘子十分明理,雖貧困,自有傲骨。”
徐蕊萱道:“那更要去了,他這般不靠譜,别累的娘子受苦。”
陶大勇面露慚色,他的家确實一直靠着他婆娘苦撐,自從閨女走失後,原本和樂的一家就像瞬間變了天,再也沒有了笑顔色。
陶大勇心疼婆娘,當然不會真的阻攔。
不一會兒,他們就到了陶大勇租住的屋子。黑燈瞎火,一股藥味兒,聽到有人回來,燈被點亮。
一個虛弱的女聲問:“是大勇回來了嗎?”
陶大勇忙推開門,芙昭和徐蕊萱走了進去,屋内雖然簡陋,倒是幹淨整齊。
芙昭剛從全知大大那裡問到了她的名字,笑了笑:“姚金翠,你還記得我嗎?”
姚金翠眯着眼睛仔細看,然後激動地瘋狂咳嗽,喘了好一會兒才歇過氣來。
她瞪了眼陶大勇,對着芙昭就下跪,疊聲道歉。
芙昭忙把她扶起來:“你這是做什麼?”
“大勇擔不起事兒,成天想着走捷徑,定是他又去麻煩姑娘了。”姚金翠又咳了一聲,“我們已經頗對不住你,不能再連累你了。”
陶大勇萬分委屈,嘟囔道:“是她們非要來的。”
“你,你真是要氣死我。”姚金翠面色蒼白,臉頰卻泛起不正常的潮紅,顯然病得不輕。
她是陶家童養媳,與陶大勇的關系是夫妻,又有點像姐弟。
她看着陶大勇不成器的樣子,無奈歎了口氣,轉身看向芙昭,渾濁的眼睛裡漸漸湧出淚花:“我心裡一直對姑娘有愧,臨死前能再見姑娘一面,也能瞑目了。”
芙昭看着她無限眷戀的眼神,總覺得有些奇怪。
全知大大很快給了答案:姚金翠的女兒幼時走失,她在你這裡存了對女兒的寄托,若是你能安然無恙,她也覺得自己的女兒定正在某個地方快樂生活。
芙昭心裡感動,而且一直對姚金翠存着好感,便抛出橄榄枝:“我現在鋪子不少,正缺一個信得過的管事,若你真覺的欠了我,不如來幫我可好?”
姚金翠還沒說話,陶大勇倒是先樂開了花:“那可真是太好了!”
所謂樂極生悲,他突然彎下腰,扯了扯嘴角:“太高興,肚子有點疼。”
話音剛落,鮮血從他的齒縫裡争先恐後地往外溢。
他胡亂抹着,看姚金翠吓得直哭,又忍不住拿沾滿血的手去給她擦眼淚。
他笑得沒心沒肺:“别怕别怕,禍害遺千年呢,若我真的不行了,你也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