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慢慢熱了起來,但也還不到用冰的時候。
芙昭到徐蕊萱閨房的時候,她正繡着嫁衣。
雖然不在一個府裡住着,但芙昭經常來找徐蕊萱,還給她帶各種新鮮的點心。一來二人一見如故,是真心交朋友,二來芙昭對徐蕊萱的故事線最清晰,時刻了解着總沒錯。
“怎麼說呢……”芙昭看着徐蕊萱的繡工,有些一言難盡。
徐蕊萱把繡花針插到棚上,垂頭喪氣道:“太難了。”
芙昭坐在她身側,勸道:“要我說,專業的事就交給專業的人,騎馬射箭多帥啊,穿針引線你又不喜歡。”
徐蕊萱懊惱道:“但聽說自己繡的意頭好。”
“你都是長安侯府大小姐了,又嫁了個青梅竹馬的大将軍,還有比這更好的意頭嗎?”
“你說的對!”徐蕊萱如釋重負地把繡棚扔下。
二人坐在窗邊,小口品着奶茶。徐蕊萱贊道:“你這心思真是精巧,我娘現在日日盼着昭記的點心,喜歡你都要超過我這個親閨女了。”
“侯夫人不拘小節,我剛好對了她的脾性而已。”
徐蕊萱笑:“我問過巧兒了,你送給先生的吃食,先生雖然總會晾半晌,但還是全都吃掉了。”
“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又與陳國夫人淵源深厚,再怎麼敬着都不為過。”芙昭放下茶盅,“說到奶茶,昨日還差點牽扯進去一條人命。”
徐蕊萱來了勁兒,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
芙昭簡單将趙荃娘的事說了,歎口氣道:“好在她雖存了死志,但還想在臨死前嘗嘗新鮮口味,這才遇到了我。”
徐蕊萱也随之歎息:“若非逼不得已,她也不想死。”
“我昨日翻了大昌律,丈夫毆打妻子,即使死了,還得妻方自告方能得見天日。但若是妻子動了這丈夫的一根手指頭,那青天白日裡都得交代進去半條命。”
芙昭冷笑一聲,“趙荃娘當初為了救母嫁給張長注,不想牽連家裡才一直粉飾太平,朗朗乾坤,竟是要逼着一個受盡淩辱的女子去死。”
芙昭昨天跟全知大大對了一整夜的律例條文,真是差點兒氣出内傷。
徐蕊萱提醒她:“你在鬧市将趙荃娘帶回府,張長注此刻必定正想方設法搶人。清甯堂明面上隻是商戶門庭,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芙昭挑了下眉:“若我還是那個長安侯府的丫鬟,路見不平該吼上一吼的就應當是你了。但如今嘛,我畢竟在諸多權貴心裡挂上了号,用這‘殊榮’來換一條人命,怎麼想都很值。”
徐蕊萱笑道:“達則兼濟天下,你還是個俠肝義膽的。”
“不說這些,隻要趙荃娘在清甯堂不出來,張家就闖不進去,我想的是……”芙昭沉吟了片刻,難得有些猶豫。
徐蕊萱靠近她:“還有什麼不能與我說的?”
芙昭道:“這念頭驚世駭俗了些,若你不想摻和,就當沒聽到。”
她起身,拿起書案上的一支毛筆轉了一圈兒,“新朝初立,律法暫時承襲舊制,但是不是也可以改上一改?”
“對啊!”徐蕊萱神色頗有些激動,“我大昌女子亦可做官從商,如何不能修正律例?”
“護住趙荃娘隻能救一人,但若實施暴力者男女同罪,即使仍有女子為了所謂名聲不願告官,但一來有了威懾,二來給願意自救的女子一條活路,豈不是能救得下更多的人?”
芙昭繼續道,“更何況,向來不是性别為惡,而是權勢造孽,難道就沒有權貴女子欺淩丈夫的嗎?皇子犯法雖無法與庶民同罪,但組成這世道的畢竟還是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更有傲骨者不願屈服,總得給他們一道口子吧。”
屋内靜了好久。
這一番話,讓徐蕊萱認識到了一個不一樣的芙昭,也開啟了她心中的一扇小窗。
她記得母親說過,若是陳國夫人還在,母親是願意繼續做官的,但斯人已矣,往事不可追,母親選擇激流勇退,何嘗不是有些失望?
徐蕊萱低聲道:“我得想想。”
次日一早,長安侯府送來了一張空白的拜帖,還有徐蕊萱的一封信:今秋天子選士,吾願一試,妹靜候佳音。
芙昭眨了眨眼,不由得感慨:她這是把一本内宅種田文活生生掰成勵志大女主了嗎?
不得不說,還有些小驕傲。
芙昭用長安侯府的拜帖進了律例館的門,律例館是大昌專事律法修訂的衙門,提調姓孔,年事已高,臉上的溝壑盡是歲月留下的痕迹。
他雖是前朝的官,但也是名聞天下的大儒,一生都與律例為伴。
簡單聊了幾句,孔提調就端茶送客,還不忘諷刺一句:“姑娘能借長安侯敲開老夫的門,年紀輕輕倒是有些手段,但須知,男尊女卑才是天道,别自不量力,學朝中那些女官一般牝雞司晨,贻笑大方。”
芙昭很冷靜,她沒再說什麼,轉身就走。
此刻的清甯堂前卻突然熱鬧了起來。
張長注糾集了十幾号家丁,叫嚣着要接回自家夫人。
為什麼他行動這麼慢?實在是清甯堂離英國公府太近了,張家打聽了整整兩天,确認昭記東家隻是個簡單的商女之後,才敢上門。
要麼說英國公是屍山血海裡闖過來的儒将呢,這保密工作做的實在優秀。
不過還沒等張長注再叫嚣幾句,也沒等府裡護衛開門大殺四方,一名俊秀的青年人突然出現在府門前。
一襲粗布長衫也難掩他身姿挺拔,烏發高高束起,背着竹制箱籠,一副典型的讀書人扮相。
張長注提棍上前:“誰啊你!”
“盛京小民,不足挂齒。”青年從箱籠裡取出一摞書,彎腰放在腳下,負手而立,“不過我等讀聖賢書,聽聖人言,自不可容忍爾等敗類這般嚣張。”
張長注都被這傻小子逗笑了:“你腦袋被驢踢了不成?敢跟本官鬥,給我打!”
青年立刻蹲下,把書頂在頭頂,放聲大喊:“救命啊!官老爺要打死長衡書院的學生啦!”
話音剛落,一大群學子冒了出來,大聲疾呼:“八月秋闱,天子恩科,張主事毆打讀書人,公然違抗聖命!”
圍觀的百姓早就聽說過張長注的龌龊,唯恐天下不亂地添柴加火,指指點點。
“停停停!”張長注憋得雙頰通紅,也不敢再有進一步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