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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雀正準備去買馬。
她已經想好了,虞逢林将軍是可以等的,但不能白等,她要是能在這幾天學會了騎馬,也不算是荒廢時光。
蘭雀本想去問問管家能不能從府裡買一匹馬——她發現虞國公夫人給她的包袱裡塞了一百兩銀票!
虞國公夫人真是個大好人!
但如今府裡因為富貴侯生病的事亂成一團,管家哭喪着臉迎接絡繹不絕的大夫,看見她還吹胡子瞪眼罵白眼狼,蘭雀便不敢問了。
她非但不敢問,還離得遠遠的,很怕管家不願意她去蜀州,再把她給關起來。
蘭雀想來想去,覺得還是不要驚動管家比較好。
她就琢磨着去市場買馬。
富貴侯府在白馬寺旁邊,出了府門往左走,就是洛陽大市。她之前聽人說過,白馬寺和洛陽大市中間的通貨裡有馬賣,便想去這裡試試運氣。
她也不敢帶太多東西在身上,又不知道一匹馬要多少銀子,索性就先帶了十兩銀子。
她還特意戴了一頂紗帽,換上了之前穿的普通衣裳,最後在離開之前給管家在祠堂留了一張紙條:我去虞國公府。
去做什麼她也不寫,這樣就算管家發現她不在問起來,她也有時間來得及編謊話,又因為是去虞國公府,管家應是不會罵她的。
如此這般思量了一番,蘭雀覺得已經做到她能做到的事事周全了,終于出了門。
但事情比她想的要糟糕,當頭就給了她一棒子——她剛掏出銀子就被賣馬的人給狠狠嘲笑了一番,“好馬不坐窮人。”
蘭雀這才知道,十兩銀子不夠買一匹馬,隻能買一頭驢。
一匹稍微好一點的馬就要賣一百兩銀子。
她隻好去問驢的價錢。
賣驢的人倒是不嘲笑她,還解釋給她聽,“如今剛平亂世,馬可是金貴貨,别的地界可能隻要五六十兩,但洛陽城裡什麼東西不是翻倍賣?好馬一百兩絕對不貴。”
“那就沒有便宜一點的馬了?”
“也有,可跑不快啊,跑到半路就死了,不是白瞎嗎?”
賣驢的人将自己的驢牽過來給她看:“瞧瞧,瞧瞧,這牙口,這驢蹄,我這驢可不差。”
見她還有猶豫,便勸道:“你小人家家的,買馬做什麼呢?馬是祖宗,你買得起也養不起啊。還不如買驢,驢是賤骨頭,死了做成驢肉燒餅也比馬肉好吃。”
蘭雀被他隐隐說動了。
虞國公夫人雖然給了一百兩銀子,但也不能都花光,還是要留些做盤纏的。
她之前還是想的太容易了,如今要準備動身的東西才懂得什麼叫做行路難。
她就用十兩銀子換了一頭驢。又因為驢比她還貴,所以舍不得坐,隻牽着走。
等牽着驢路過白馬寺的時候,她還瞧見了寺前成片的石榴樹和葡萄藤。
十月了,但石榴樹還開了滿樹的花。
隻可惜了,十月的石榴花結不了果,不然還能吃個石榴。
她駐足看了一會,伸手夠了夠,摘下一朵豔麗的石榴花戴在驢的頭上,然後覺得它面目都變得醜陋了些。
她捂住嘴巴笑了起來,小聲地道了一句:“你好醜啊!”
驢甩了甩蹄子,像是在不滿。蘭雀就把石榴花戴在了自己的頭上。
她回到富貴侯府的時候,留在祠堂的紙條還在,可見沒人動過。甘媽媽過來送飯,難得開了口:“十八娘,你戴花很好看。”
蘭雀羞澀笑,“是嗎?”
甘媽媽本想給她找個鏡子照照,但又記起從前給她梳頭的時候,她經常發呆,不發呆的時候就閉着眼睛。
她原先還不懂,後來倒是知曉她的意思了。
她在避免自己看鏡子。
她害怕照鏡子。
甘媽媽就隻道:“嗯,很好看。”
說了第一句話,後面的話就自然而然多了起來,她彎腰收拾東西,問,“十八娘,我聽說你要去蜀州?”
蘭雀驚呆了!她做賊一般湊到甘媽媽的耳邊,“啊!連你都知道了?都傳開了嗎?”
甘媽媽:“嗯,都說你瘋了。”
也有的說她被虞國公府厭棄,所以要被驅逐出洛陽。她不敢直說,這才說自己要去蜀州。
甘媽媽本來也是信後面這句話的,但看看她現在的模樣就放心了。
想來她是自己願意去的蜀州。
——可蜀州那麼遠。
甘媽媽背過身蓋好食盒,卻沒有立刻走,而是無意識将手放在食盒上摩挲,輕聲問:“你不怕嗎?”
蘭雀搖頭,“不怕。”
她道:“這是我必須要去的地方,我不能怕的。”
而且萬事都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她今天還自己去買了一頭驢呢。
這事在之前沒想過,可一旦打算起來,竟然也做成了。
所以她再次開口,還用了過來人的身份道:“外面其實沒那麼可怕的。”
“我這回出門才發現很多人都在外面跑,想來跑洛陽到蜀州的路上也有很多人吧?”
甘媽媽難得笑了笑,“十八娘,你真厲害。”
她提着食盒離開鬼火森森的祠堂,回了她住的小屋子。
屋子裡還住着她的丈夫李大成。
說丈夫其實也不太準,因為他是個太監。
甘媽媽從小就生在宮裡,是個悶不吭聲的小宮女。後來亂世來了,她投奔李大成活了下來,跟他做了對食。
再後來皇帝死了,他們這些人,就成了前朝肮髒下賤的遺物。
洛陽城裡陸陸續續來了好幾個新帝,殺了不少人,但他們自己也很快就死在了皇宮裡。
這般生死誰也無法預料的世道,甘媽媽覺得自己能僥幸活下來,還被李大成帶着跟随富貴侯出了宮,已經是祖墳燒了青煙。
——除了李大成有個打人的毛病。
她進屋,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拿起針線為他做衣裳。大概過了一刻鐘,李大成果然喝得醉醺醺進了屋。
甘媽媽替他脫了衣裳,擦了臉,然後被他一腳踢在了地上。
她也沒變臉,站起來拍了拍灰,又去廚房給他端了吃食來。
一路上倒是也沒有什麼特别的,隻是被人喚了兩聲拉到一邊說閑話,問她蘭雀是不是被厭棄的事情,她也沒有力氣出聲。
李大成醒來問她,“你怎麼還去給那個小賤人送飯?侯爺都不管她了。”
甘媽媽低聲道:“侯爺也沒說不送飯。”
李大成就呸了一聲,抓住她就打。
甘媽媽也不知道哪裡惹怒他了,但打就打吧,她甚至沒有還手的欲望。李大成打人也有路數,臉上沒傷,倒是讓她面上過得去。
第二日,她去給蘭雀送飯的時候還在半路上碰見了管家。
他急匆匆模樣,這回沒有請醫者了,而是帶了幾個和尚和道士。
管家瞧見她還特意留問了話,“我忙得很,沒去看十八娘,她跟虞國公府聯系沒有?”
甘媽媽搖頭,“沒有。”
管家派去虞國公府的人也沒打聽到消息!他道:“咱們的人還被國公府門房罵了一頓!”
什麼玩意。
管家這回也相信蘭雀被厭棄的謠言了。他甚至還腦補出了一出大戲,跟富貴侯道:“腿斷了的人,脾氣肯定很暴躁,必定要打人。這丫頭是個膽小出了名的,怕就是這樣被虞國公夫人看中了,想要帶回去做兒媳婦——畢竟她抗打啊。”
被打了兩年都沒出事。
而且就算是打出事了也沒關系。難道他們還會去為她出頭不成?他們還要再送人過去呢。
“但十八娘是有瘋病在身上的,說不得被打得受不了,就咬了人!”
天爺!簡直不敢想!這下子别結親沒結成結成了仇!
富貴侯聽得煩躁不已,頹廢地擺了擺手,道:“罷了,這是我的命,也是她的命。随她去吧,如今我是萬事不想管了。”
他已經被下了去見閻羅王的命書,現在富貴真成浮雲,命也隻有一兩年了,哪裡管得了那麼多呢?
富貴侯徹底看開了。他讓管家客客氣氣請走了不能讓他病愈的大夫,也請走了不能讓他長生的道長,隻留下了可以讓他求來生的白馬寺和尚。
他說,“我想皈依佛門,不知大師可能為我剃度?”
和尚遲疑不定,怕自己染上是非。
但富貴侯卻鐵了心要挑白馬寺出家。他是查過的,洛陽城内城外寺廟一千餘座,隻有白馬寺門前種着石榴樹和葡萄,還生得最好,聽聞石榴最大的有七斤一個,葡萄也跟棗兒一般大。
富貴侯這種太監,來生除了求富貴之外,自然就是求下輩子兒孫滿堂了。
他說,“若大師答應,我願意捐千兩香油錢。”
和尚被他求了又求,最終看在香油錢的份上點了頭。又怕他執念太深,到時候反悔鬧事,便生起心思,為他指了條去路,“在雲嶺之南,有一座山喚作雞足山,曾有高僧寫了佛經不遠千裡去供奉,最終心想事成。你若是願意,也可去試試。”
如此一去一兩年,既潛心修行供奉了佛祖,又不怕他在洛陽鬧事。
富貴侯聞言,當即奉為真理,就對着他拜了又拜,感激道:“我佛慈悲,普度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