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可以給虞将軍摘點桃子李子做貢品。

她津津有味地想到了天明，然後被昨晚守在門口的婆子甘媽媽叫起來穿衣。

竟然是一套繡着金線的新衣。她要自己穿，甘媽媽卻不準，認真給她穿好，還壓着她坐在窗旁的梳妝台前塗脂抹粉。

甘媽媽手巧，給她梳了個牡丹發髻，上頭簪了十八支黃金钗，滿滿一頭，好看是好看的，但墜得她頭皮疼。

這般打扮好，就有小丫鬟送了飯菜來，有芙蓉豆腐，鳗面，蝦餅，還有一碗雞湯。

蘭雀從未吃過這些東西，坐在那裡不知所措。甘媽媽是個沉默寡言看起來甚至有些木讷的人，不催她但也不教她，隻拿起針線簍子坐到一邊去繡荷包。

等她小心翼翼吃完了，小丫鬟撤了膳食盒子，管家又到了。他送來一些布料，還叫人來給她裁衣，笑着道：“這是蜀錦，侯爺自己都舍不得穿，都給你了。”

蘭雀受寵若驚，如墜雲端。她趕緊鼓起勇氣，趁着自己還沒掉下去的時候将她想去北邙山挖墳地的事情說了說。

管家：“……”

又發瘋了。

他笑眯眯拒絕，轉身就黑着臉叮囑甘媽媽不準她出門。

蘭雀便隻能抱着木盒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着天，幻想自己已經到了北邙山。

四處都黑燈瞎火的，她從包袱裡掏出一支蠟燭點燃，然後開始給虞将軍挖墳……

她伏在窗台上笑了起來。

下午，富貴侯也來看她了。

蘭雀努力跟他說話，想要給他留下好印象，但腦海裡卻不可抑制地還在挖墳，整個人又呆起來。于是富貴侯一個人唱雙簧，說得口幹舌燥，喝了三四杯茶水。

他走的時候先叮囑管家，“盡快去查她在蜀州的事情，再小心打探虞國公府最近有什麼動向。”

最後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道：“她都這樣呆了，你給她找個啞巴一樣的仆婦做什麼？趕緊吧，給她找幾個話多活潑的丫鬟！”

她難道沒意識到讨好他可以一步登天嗎？竟還要他去費心思說話！難道要他去讨好她麼？

荒謬！

第二天，富貴侯嘴角起了泡，焦急地問管家，“虞國公夫人為什麼來看她打聽出來了麼？”

管家搖搖頭，“沒呢。”

“蜀州的事情呢？”

管家無奈：“侯爺，人才出發，哪裡能那麼快？”

富貴侯憤怒：“那送去虞國公府的拜帖呢？”

管家見他面紅耳赤，熟練地轉身：“被退回來了，依舊什麼話也沒有說。”

富貴侯果然氣得打了自己兩巴掌。

這就是管家願意死心塌地跟着他的緣由了——富貴侯隻打自己，不打他人。

等他打完了，管家又轉過身勸道：“侯爺，您别急，萬一是那虞國公夫人找錯了人，一瞧不是自己要找的，這才匆匆離開了？”

富貴侯用剔齒簽将嘴角的水泡戳破，“你不懂！”

他都這把歲數了，不敢賭萬一。

他煩悶地在房間裡踱步，最後咬咬牙，還是去了蘭雀那裡加深“父女”之情。

第三天……第七天，他牙龈痛起來，臉又腫了一圈，終于不去了。

蘭雀就松了口氣。她實在不太喜歡跟富貴侯說話。雖然富貴侯是個大大的好人，可他盯着她笑的時候，她總覺得毛骨悚然。

不過屋子裡卻多了好幾個七八歲的小丫鬟。她們叽叽喳喳，一會兒說要跳繩，一會說要做胭脂。不管是繩索還是胭脂，管家都送了來，似乎有求必應。

但就是不準出門。

院牆高高，庭院深深，蘭雀有一次坐在秋千上用力蕩了一次，發現院子外面還是院子，根本看不到頭。

她就不蕩秋千了，隻坐在秋千上想着虞春瑩将軍投了好人家做女兒。

那是一個太平盛世，沒有戰亂，虞将軍快快活活活到了一百歲。

她想到這裡忍不住咯吱咯吱笑起來，越發期待去北邙山，也越發相信北邙山可以讓虞将軍轉世投胎。

小丫鬟們卻在不遠處害怕地看着她，跟甘媽媽道：“整天不說話，莫名其妙就笑了！我聽說她還會發瘋咬人呢！”

甘媽媽沉默地将她們趕走，給蘭雀加了件外衫。

這樣的日子大概過了兩個月，到了暮秋時分，天開始有些涼。蘭雀發現富貴侯和管家不再踏足院子，就連前段日子送來的錦衣玉食也慢慢的少了。她坐在窗前被甘媽媽壓着梳頭發，腦袋上的金钗子由十八支慢慢變成十支，七支，三支……最後一支也沒剩下。

甘媽媽：“管家說最近有好幾個姑娘要出嫁，這些得做嫁妝。”

蘭雀：“嗯！”

脖子終于不重了。

毛發也不用吓得總聳立了。

——好像還沒有付出什麼代價，這實在是太好了。

甘媽媽詫異看了她一眼，第二天從院子裡給她采了一朵木槿花戴在頭上。

蘭雀朝她感激地笑了笑。雖然不明所以，但她知道，自己好像在“失寵”。

這兩個月的事情好像一場夢一樣。

就在她收拾東西準備随時被送回之前的院子時，富貴侯和管家在一個黃昏突然歡歡喜喜地到了院子裡，跟她道：“快，快打扮打扮，虞國公夫人要接你去莊子裡玩呢。”

夢又長長地續了下去。

蘭雀臉上塗脂抹粉，頭上梳起了牡丹發髻，簪上了十八根金钗。

她用一塊蜀錦包起木盒捧在懷裡，稀裡糊塗地坐上馬車，穿過了熱鬧的大街和人群。過城門的時候她特意撩起了簾子，看見最前頭的管婦婆子拿出公驗給城門守衛看，然後馬車就順順暢暢地出去了。

她記在心裡，等到莊子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她忍不住問扶着她下馬車的婆子，“請問，到了這裡，離北邙山還遠嗎？”

婆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回姑娘，還遠得很。”

“若是我要去，那還要走多遠呢？”

“兩三天吧？”

蘭雀歡喜：“多謝你了。”

她不着痕迹朝跟在身邊的虞春瑩将軍丢了一個得意眼神：——我很會走路的。

她在山裡長大，走得快，應該最多三天就能走到了。

——到時候，我就将你的屍骨埋起來。

她摸摸木盒：将軍，下輩子，你可一定要長命百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