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你怎麼不說話?!”
滄浪這時才察覺不對勁:“他的眼睛?”
“瞎了,”遼無極喜潔成癖,到了污水橫流的牢房比受刑還遭殃,一進來便像根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蠱蟲從耳朵進,從眼睛出,眼珠子嫩滑如斯,比美人柔胰還軟上幾分,那些小東西可識貨得很呐。”
他說得露骨,封璘眼風殺過去,“木頭樁子”很自覺地閉上嘴,挪後幾步繼續立着挺屍。
“你說的這些,本王都知道。”
封璘靠近欄杆,居高臨下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加陰鸷。賀為章看不見,卻也感受到了來自頭頂的逼視,他喉眼發緊,想說什麼,但又說不出來。
“我是要算賬,但你與本王恩怨太淺,犯不着動這樣的陣仗。”封璘望了一眼滄浪的方向,“都說算賬待秋後,而今三秋既過,這賬再不清,就該堆爛了。”
他指間轉出百尺烽,磕在鐵栅欄的縫隙間,“賀為章,賀吏員,三年前的欽安慘案,你可還記得?”
聽到欽安慘案四個字,滄浪與楊大智皆是呼吸一緊,賀為章緊貼着牆根,冷汗慢慢流了下來。
“欽安慘案......”
賀為章唇間嗫嚅,遲緩地複刻着似連自己都不相信的事實,“乃秋千頃與楊大勇二人心存綏靖之念,倭寇臨城時不敢抵抗,末了見勢不好,又攜城防圖欲降賊寇......”
心虛的話音漸低,牢房内一片阒然,唯見氣窗投下的三縷光柱緩緩有緻地移動。
“真的嗎?”
有頃,封璘的诘問不輕不重地響起,卻成壓在賀為章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他膽怯地不敢應聲。
“隆康元年正月,新舊歲之交,楊大勇上任第二日,下令封鎖沿海三處民港,以為抵禦倭寇做準備。其時,數十條走私的商船未能及時入港,在海上延停半月,一些鮮食貨物折損泰半,當中就有專治哮喘的蝙蝠粉。”
聽到這裡,賀為章仿佛無意識地抽動了一下臉頰。
封璘繼續道:“欽安慘案前一月,賀家為剛滿兩歲的小兒辦了葬禮,動靜不大,幾乎沒多少人知道。時任欽安縣令的楊大勇着家仆送去帛金,卻被你連人帶銀兩一道驅趕了出來。”
他低頭審視那張隻剩下面皮的臉,從層層疊疊的褶皺間看清了切骨的仇恨,一字一字道:“據當日的仵作說,賀家幼子胎裡帶來的不足,生有哮喘之疾。那被攔在港口之外的商船上,載的正是他急等救命的藥材。”
至此,賀為章像頭憤怒已極的雄獅,驟然暴起,又很快跌落在地:“是,是!楊大勇害死了我兒子!小亭子才兩歲,剛學會喊爹,發作的時候臉漲得青紫,喉嚨裡斷斷續續叫着的是爹,爹......我眼睜睜看着他在懷裡絕了呼吸,我,我什麼都做不了......”
“所以你把這筆賬記在楊大勇頭上,在他出城求援之時,偷偷把布防圖塞進他的褡裢,跟着又出首告發縣令通敵,”封璘頓了頓,洞察秋毫,“是也不是?”
賀為章想起幼子的死,恨聲哽咽。
滄浪沒有想到當年之事背後,還有這樣一段慘烈的緣由。天地不仁,興亡皆以百姓苦,滄浪轉向楊大智,隻見他臉上也是一樣的喑惘。
賀為章抹了把淚,伸頸道:“便是我兒不死,我也不能教他如願。海防一固,民間私船沒法進出,像蝙蝠粉這種昂貴藥材,從官市走,哪裡是尋常百姓用得起的?楊大勇必須死,上頭的人大概也這麼想,所以找到了我。”
“上頭的人?”封璘問:“桑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