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腳踝被掰正了,殘破的膝蓋被填滿了,脫落的髋骨被銜接了,碎裂的肋骨被愈合了。
有什麼東西,它在治愈我,強行治愈我。
無法反駁的力量,迫使我重新活過來睜開眼,接受世界的加害。
停下!我凄厲而悲傷地大喊,心中一片絕望,立刻停下!
我甯願沉浸在那片地獄火海裡,縱使被炙烤一生,但那隻是種單純的痛苦,我可以去憎惡為我帶來痛苦的一切,那種直接強烈的情感是多麼讓人羨慕。
地獄裡的痛苦既不是我的責任也不是我的義務,它既沒有為我帶來生命也沒有拉扯我長大,我可以全心全意痛恨它,然後寬宏大量原諒它,說不定最終我們能成為朋友,我會在地獄裡活得很幸福。
沒用的。
心髒如同一個壞了開關的水泵,堅定不移,迸發出那種神奇到足以治愈一切的液體。
肋骨上方的組織器官被極力修複着,每一個地方如同被最強勁的膠水粘合在一起,不論是理智還是感情,都清楚明白的告訴我不必掙紮,也無法解脫。
更令人驚恐的是,忍耐也留了下來。這感覺很怪,說不清楚。就好像身體内部有一雙眼睛凝視着這個過程,我能看到那些已經被治愈的地方,忍耐無處不在。就像每個破橋洞底下牆壁上都會有的嘻哈塗鴉一樣,象征着暴躁青春和迷茫不安的誇張圖像還有句子,充斥着角角落落。
忍耐也是如此。
有人用針,把它縫合在了血管上;有人用刀,把它镌刻在了骨頭上;有人用筆,把它書寫在了皮膚上。
忍耐!忍耐它無處不在!
我幾乎要痛哭出聲,可死人是不該有眼淚的。你看,地獄也并非全能,流下眼淚這麼一件對半歲孩子都輕易簡單的事,對我卻如此艱難。所有的痛苦它不能化為如有實質的液體,輕飄飄從眼眶滑落,然後就過去了。
它固執地如同古湖盆底冥頑不化的岩石,一遍遍侵蝕又一次次沉積,最終化為自然還是人力都無法撼動的層理狀結構,成為世界奇觀。
慕名而來的人很多,他們稱贊它忍耐贊揚它頑強,可它卻永遠無法對人訴說億萬年前化石糅合在體内的哽咽,傾吐死去昆蟲和動物惡臭的腐朽,哀痛獨自承擔的落寞。
是的,那是它的責任,就因為一陣不知所起的風将它吹到這塊土地,它就活該遭受這漫長的一切,用畢生苦澀成就他人甘美。
湧出的液體終于停止了,可還沒來得及慶幸,心髒就猶如一個膨脹過度以至于爆炸萎縮的氣球,自由地洩漏着體内本來就沒必要存在的尾氣,飄蕩在身體每個角落,在方才愈合的肌理上肆意碰撞。
撞碎它們!
我惡毒地發出命令,又或是急不可耐地哀求。
但它不聽我的話,在遊蕩一圈後又安穩地落入胸腔,凝固在那裡,像一顆等待孵化的雞蛋。
想象自己是一塊頑固的岩石,想象自己是一堵堅硬的城牆,想象自己是一堆強悍的鋼鐵。
有個聲音輕柔地指導我,我不想這麼做,因為那意味着忍耐。但身體誠實地開始履行了,忍耐已經成了我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