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蟬更好麼?”少年平靜地問,“與其它蟬有什麼不同,能活過秋天麼?”
青歸玉霎時洩了氣,一時不知道回他什麼才好,
那自然是不能的。
任什麼蟬,也沒法活過深秋和冬日。
這小蟲深埋泥中七年,一朝化蟬,便是赴死。
但他身上寒毒極深極重,這生生死死的話,如何能對着他說出口。于是她沉默了一下,又急忙說,
“說的什麼話,”她嘴裡說道,手裡趕快把那蟬蛻一握,捏成小片,撒進藥碾子裡,“碰見我,你這運道可比别人好太多了。”
青歸玉揚起頭,迎上窗外剛升的初陽。有點洋洋自得地笑道,“我肯定保你的,沈公子。”
她一邊撚着藥碾杆子,一邊在心裡想着,這個少年,心思既敏感又壓抑,聊起隻小蟲都能引出些朝生暮死的想法,也不知道以前都在想些什麼傷心事。
這種人最難搞了,又容易難過,又不好排遣。到時候可别把寒毒治好了,反倒落下些心疾之類。
這寒毒可隻有第三針能治,回頭還要在他身上用針。也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增添點對她那藥王谷金針秘術的信心。
她微妙地在心裡把試針,改成了用針,心裡想着,還是盡量要把這少年治的好些。
青歸玉捋了捋發梢,向窗外看去,陽光霍然灑進門裡,藥廬簾子上稍微顯出了些夏日的風來,吹得那窗外藥草葉子和草叢長杆輕輕晃悠。
于是靈機一動,她放下手裡的藥碾,站起身,快走幾步,坐到他身邊,對他伸開雙臂。
少年神色一怔,低下頭,烏黑的發絲如瀑般散落在他的兩側,遮得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于是她索性輕輕把他抱在懷裡。
少年冷不丁地被她抱住,蓦然身體僵直,卻一動不動,就這麼任由她這樣抱着。
青歸玉如此安撫着,認認真真地告訴他,“我小的時候,曾經有個弟弟,”
想起這件事,心裡仍然疼痛,
“他快要死的時候,我也差點要死啦。所以那個時候,我丢下他,自己跑了。”
她憶起那個破舊祠堂裡,孩童笨重的呼吸聲,和人伢子那雙粗糙的手。
“直到現在,心裡仍舊過意不去。有時候想着,若是當時我沒有丢下他,自己躲進草裡,說不定他就能再撐片刻。撐到我師父來的時候,或許能保下命,也未可知。”
“所以我不會丢下你的,别擔心。”她最後說道。
少年的軀體突然在她懷裡顫動起來,幾乎像是掙紮。他的聲音近于慌亂,
“我不是你弟弟。”
“我知道,我知道,”她趕忙出言安慰,手上将他抱緊了些,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别害怕。我會把你當親弟弟看待的。”
那被寒毒所侵的身體仍然緊繃,冰涼到帶着些許寒意。他停了一會,直到最後放松下來,好似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
然後終于擡起手,慢慢地伸向後方。
少年沈镌聲雙手顫抖着攀上她的脊背,将頭埋進她的耳後。
他傾着頭,将臉頰緊緊貼在她的後頸上,細碎的發絲與他的呼吸交纏。
青歸玉覺得自己頸邊觸到些冷得刺骨的濕意,又怕傷了少年的自尊,因此既不敢松開他,也不敢轉頭看。
被他這情緒所感染,自己心裡也不禁十分難過。即使她本來性格灑脫,又自小見多了生離死别,但饒是這樣,也确實覺得這少年真正有些可憐。
*
現在想來,那時候覺得他可憐,怕不是瞎了眼。
搖晃的馬車上,青歸玉沉默着拿起一根綢帶,覆上金聲公子的眼睛。
“我還能看見麼?”沈镌聲笑道,朝着她的位置偏過頭去,臉上帶着些探詢的神色。
青歸玉将幾縷頭發拂過,在他的身後系上綢帶,
“或許。”她稍作沉吟,指一指他鮮血淋漓的手腕,然後突然想起他看不見,就隻是說,“像那樣運氣沖穴,強催寒功,我以為你早有準備。”
“嗯。”金聲公子點點頭,對着她輕輕應道,“不要緊。”
“隻要這條命還在,還能想些事情,”他仍舊笑吟吟地,簡直像反過來安慰她,“就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