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她如實回答,劍身與配飾的重量讓她雙手發沉,“像是兩隻手都廢了一般。”
“用來殺人的東西,自然不會輕。”陸歸衍語氣平靜,從她手中接過劍,回佩在腰間。
阿青沉默片刻,似乎自己并不那麼想殺人。
陸歸衍身形輕縱,躍上一塊高聳的巨石,衣襟掃落幾片殘敗的榴花。
“學醫理辛苦嗎?”他坐在石上,低頭用佩巾輕輕擦拭劍身,“可惜我隻能練劍。”
“學醫理倒不辛苦,”阿青答道,“但陳長老想要教我音律,那才真是辛苦。”
陸歸衍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起了什麼。他從身後取出一支翠綠的竹笛。
笛聲輕和,他坐處高了,衣袂迎風,音調在這風中斷續,帶着幾分低涼宛轉。
他吹奏了一段,放下竹笛,問道,“聽着順耳嗎?這是北地的曲調,我們這裡的人聽不太習慣。”
“好聽。”她點頭,“可惜我吹不了這樣好。”
“若我也從小在藥王谷長大,或許能學得好些。”
陸歸衍沒有回應,隻是靜靜地看着她,随後再次将笛子放在唇邊。這次笛聲清越,從赤紅如血的榴花裡驚起幾隻鳥兒。
他吹完最後一段,收起笛子,從石上躍下,走到她身邊,将翠竹笛遞給她,
“以後不再吹了。”他微微一笑,“這笛子送你,夠輕巧嗎?”
阿青接過竹笛,有些意外,“送我了?”她笑了笑,“比起劍,确實輕巧多了。”
陸歸衍點頭,語氣淡然,“若不想殺人,又須得學音律,就用它試試吧。”
青歸玉最終也沒能學會怎樣吹笛子,但打那之後,倒是經常去看陸歸衍習劍,有時與他推演些翠竹打穴功夫。季春甫過,看他在落英裡挽劍花。盛夏裡,見他以劍氣截流雲。秋深處,霜刃映上滿天流霞,孟冬來時,寒光攪碎半溪雪月。
一來二去混得熟了,竟然也給她學會了不少,直到後來陸歸衍真正成為她的師兄。
*
谷裡的日子,青歸玉正懷念得有些惆怅,忽然感到手腕傳來一絲涼意。她低頭一看,不知何時,沈镌聲已悄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放開。”她語氣冷淡。
沈镌聲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随即轉身,輕輕掀起船上的簾帳,目光投向艙外。
江風拂過,吹起細碎的浪花。青歸玉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隻見江面上又出現了兩艘漕幫的船隻,比先前那艘更為龐大。
他緩緩松開她的手,語氣平靜而低沉,“我不過是想讓青姑娘再看清楚些。”
青歸玉有些生氣,“沈公子有話,大可以直說,何必像這樣拐彎抹角?”
沈镌聲輕輕歎了口氣,“青姑娘願意信我麼。”
她沉默片刻,淡淡道,“也是。”這人在她心裡是沒有信譽的,但她還是仔細打量起那幾艘漕船。
它們在江面上緩緩行駛,船身龐大沉重,船體由厚重的木闆拼接而成,上面描着一條盤旋的青蛟。蛟龍的眼睛鑲嵌着銅片,在陽光下反射着些許光芒。船尾則懸挂着一面巨大的繡旗,旗面上繡着“漕”字。
她看了片刻,突然察覺到了其中的蹊跷,手上情不自禁地抓緊了窗沿。
這三艘船,大小形制各異,但水線位置卻出奇地一緻。
與其說差不多,不如說,過于一緻了。
漕幫平日運送的貨物,無非是糧草、食鹽、茶葉等類。每條船隻結構,貨物各個不同,載量也有差距,哪裡有水線位置如此同步的道理?
如此精确的水線,顯然是精心設計的結果,恐怕船艙底部藏有配重的暗層。
“這船底下,究竟在運些什麼?”她猛然轉頭,目光銳利地看向沈镌聲。
金聲公子依舊牽着船簾,面容處落下來些陰影,他緩緩開口,“這些船隻在制造時,下設了水艙。若是少載,便會注水壓艙,以保持水線平穩。”
“倘若經過渡口或遇到搜檢,便會排空水艙,船隻上浮,掩蓋暗層。”
“即使走投無路之時,”他轉過頭,凝視着她,“拆下隔艙,漫進水去,暗層裡藏的東西,都會被水浸沒毀掉。”
青歸玉心頭一震,“他們到底在藏些什麼?”她緊盯着沈镌聲,追問道,“你又是如何知曉的?”
沈镌聲微微笑起來,語氣幾乎顯出一些訝異,
“我出的計策,”他對她說,“我留的破綻,我如何不會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