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神殿那裡打起來了!!有人在找神女和祭師!”
一行人匆匆奔向神殿。
途中,谷星問起阿辛,這才得知,那突如其來的地震,将山中巨佛的陰謀提早揭破。
山頂崩塌,天光自裂隙傾瀉而下,照入昏暗封閉的山腹。久未見日的封丘人,竟如吸血鬼初見天日,渴望光明,卻被那光灼得皮膚生痛,困于亂石之中,魂斷山中。
守衛匆忙焚毀經文、書冊與一切痕迹,連夜撤離。
蕭楓凜脫去官袍,率一隊黑衣軍追剿餘孽,終擒五十餘人。
縣令失蹤半日,次日清晨,城門外現一無首屍骸。官袍猶在,衆人一眼認出,正是那林縣令。屍首未及收斂,已被憤怒的封丘百姓群起而分屍。
其子林絮竹,去向不明。
封丘主城尚餘幾人?
不足三千。
封丘尚能存續幾時?
天命未蔔。
衆人圍于神殿門前,裡三層外三層,将整座神殿圍得水洩不通。
直至阿辛現身,人群方才緩緩讓出一條狹道。
未至神殿正中,便聽得人群之中轟然爆出一句:
“神女呢?!那神女在哪兒?!”
谷星踏入人堆,穿過沉重的呼吸與嘈雜的質問,眼前景象撲面而來。
她看見了蕭楓凜,看見了阿信、小桃,和大小眼;
再望向對面,是封丘的百姓,阿辛、張去病、李祥雲、陳四季、張燦燦、張明日……
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一張張面孔,恍若隔世。
神色各異,或憤怒,或惶然,或疲憊。
封丘人求官無望,求神不應,便來尋她這“神女”來了。
谷星站在他們面前,将這些情緒盡數納入心底。卻無一絲懼意,無一絲退意。
隻因她知道她的背後都是何人。
雖然身份低微,雖然血肉凡軀,卻比什麼都要來得可靠。
她開口,聲音清冷,铿锵有力:
“你們可知那山中藏的是什麼?非珍石礦場,亦非天降奇象。”
“那是人禍,是榨幹人命的陰謀。五年來,那些被騙入山的丈夫、兄弟、兒子……不是在尋礦挖石,是在拿命,鋪出背後之人一條通往私欲的路!”
她環顧四周,目光如炬,聲音一寸寸逼近人心:
“你們還記得嗎?他們是如何用糧食、用錢财,換走你們親人的命?”
“是官,是神,是那些你們曾以為能依靠的存在。”
“可五年過去了。他們回來了麼?”
“他們終日困于山腹,不見天日,晝夜敲擊石壁,連自己做的是什麼都不知曉。”
“隻知道,他們在裡頭多敲一日,外頭的家人便能多活一口氣。”
“可結果呢?礦中之人,礦外之人,彼此啃食着一張虛無的希望之餅。”
“這希望,漸漸變成絕望;絕望,最終變作了無望的死。”
“封丘,也在這無數個日夜中,一寸寸消亡。”
“你們不是不曾努力。你們求過官,官不理;信過神,神不應。”
“你們不是懦弱,隻是将希望,寄錯了地方。”
谷星深吸一口氣,望向人群前列的武塾五女子與阿辛,語氣輕卻堅定:
“你們是雲青峰的弟子,是封丘的骨與血。哪怕隻是女子與孩子,血中也刻着守護與抵抗的本能。”
“你們曾挺過地震、熬過冬荒、挨過一個個親人不歸的夜晚。你們不是弱者。”
說罷,她轉頭望向神殿一隅,那座供奉多年的土塑神像。
那神,在封丘紮根百年,封丘人行至何處,都帶着這片土地的影子。
她從不願毀人信仰。
可此刻,她願賭上一切。
她猛地咬牙,蓄力一撞!
那搖搖欲墜的泥塑神像轟然倒塌。碎土飛揚,神像崩裂。
衆人面色劇變,震驚與惶然如潮水翻湧。
他們呆立原地,眼睜睜看着那泥塑神像一寸寸崩裂,碎土揚起,仿佛信仰的瓦解聲,響徹耳畔。
正此時,隻聽“锵”地一聲利響,谷星将阿信的劍刷然出鞘。
阿信臉色一僵,害怕這女人當真沖動傷了人,傷了己,正要奪下。
卻未曾想,谷星手腕一轉,竟将那削鐵如泥的寶劍高高甩出!
利劍破空而去,直沖人群。衆人驚呼四散,那劍筆直墜落,劍尖深深釘入神殿磚縫之間,微顫不止,森然立于衆目之中。
谷星朗聲開口,聲如鐵砭,字字入骨!
“撿起來!”
“從今日起,不為神明而戰,不為官府而活!”
“為自己而活!為腳下這片真正屬于你們的土地而活!!”
“你們可是封丘人!封丘人怎會是軟蛋?!!”
她原以為第一個拔劍的,會是封丘青年中的領袖阿辛,或是那力大如牛,膽色過人的村婦張去病。
可最終站起來拔劍的,出乎了谷星的意料。
竟是張燦燦。
竟是那個在武塾裡被一推撞上柱子,倒地不起的張燦燦!
她不發一語,默然走出人群,一步步走到劍前。雙手微顫,卻沒有一絲遲疑。
她雙手握柄,猛地一拔,劍出如嘯,寒光迸裂。
她擡起頭,目光如炬,直視衆人。
風聲呼嘯中,她嘶聲力竭,拼盡全力高聲喊出:
“封丘人,不再跪!”
“不靠神明!不靠官府!靠我們自己!!”
這一吼,如暮鼓晨鐘,響徹天地。
人群為之一震,張去病最先回應,高聲吼道:“不再跪!!”
接着是李祥雲、陳四季……封丘衆人聲音此起彼伏,呼聲如浪,自神殿前席卷而起,直沖雲霄。
而張燦燦,仍站在風中。
她平凡如塵土,仿若封丘百姓的一個縮影。
平凡,卻不軟弱。
膽怯,卻不認命。
那日武塾鬧事,她雖然是第一個倒地的,卻也是第一個沖上前,試圖阻止那壯漢的人!
張燦燦。
封丘人!
封丘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