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羌此話一出,全場寂靜無聲。
小桃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地望着雲羌。
雲羌就是小喻?
不,不是。
她雖不知小喻是誰,但隻一眼,便看見雲羌眼中那種深到極緻的情緒。
溫柔之下,藏着悔意,藏着嫉妒,藏着不堪的痛苦。
小喻是誰,沒人知道,卻人人都想知道。
在這間屋子裡,誰最了解谷星?
是你嗎?是她嗎?是他嗎?
誰都不敢說。
這人就像石頭縫裡蹦出來似的,沒有來處,沒有歸期。
她說的話、她眼中的景、她口中那些未來,在這個時代裡全都沒有。
她會回去。
她想回去。
是屋内每一個人都清楚、卻沒人敢說破的事實。
谷星睜開眼,昏昏沉沉地望着眼前那張熟悉的臉。
兩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忽地,“噗”地笑出聲來。
她慢吞吞地擡起另一隻手,費力一撈,将雲羌摟了個滿懷。
明明力氣微弱,卻死死搭在了雲羌脖頸上,像抱住了什麼極珍貴的東西。
她湊近雲羌耳邊,聲音輕得像風,又黏得像糖:
“你怎麼才來啊……我好想你。”
隻有雲羌聽見了。
那句話輕輕一碰,雲羌的身體就像失去了支撐似的顫了一下。
她反手緊緊抓住谷星的手,像攥着最後一根稻草,又怕抓疼她。
眼眶泛紅,控制許久的情緒在這一刻全部奔湧而出。
眼淚一顆顆落下,落在谷星的指尖上,落在谷星的胸口上,落在了那早已汗濕的被褥上。
她聲音輕得像是掏出了命:
“對不起。”
“谷星,對不起。”
阿信站在一旁,喉頭一緊,望着她。
那個十二歲在靈堂前通宵守夜,卻未曾流下一滴淚的女孩。
五年過去了。
她的劍更快了,武功更強了,眉眼更冷了。
可她也變得更軟了。
滿身傷痕,卻也滿身是她的軟肋。
雲羌留下了一顆白色藥丸,那正是她與谷星第二次見面時,谷星交給她的。
她一直帶在身上。哪怕再痛,也沒舍得吃下。
她不知道谷星為何會突然出現于封丘,更不知她為何會身處礦區裡。但她見到谷星的那一刻,世界都多了一抹顔色。
此刻她把藥還給谷星,也算物歸原主。
她不舍,卻沒停留。谷星一入眠,她便匆匆離開。
走到半路,才想起那顆人頭。
回頭找時,卻見阿信正挨在封丘城牆上,閑着沒事,将那顆頭當球颠。
見她回來,阿信腳尖一勾,那顆血腥幹涸的腦袋,便順着空中一道抛物線,徑直向她飛來。
雲羌一拂披風,将那顆頭卷入包袱的布料之中,風卷披風,隐約可見她右手已纏滿布條。
阿信眉頭緊鎖:“你說你不在谷星面前露面,大人才留你一條活命。”
他頓頓片刻,又道,“你可别忘了。”
雲羌沒有回應,隻是将兜帽蓋住臉。
一句“他要殺我,就趕緊的。”卷進風沙之中,和她漸漸遠去的背影,一起消失在黃昏後。
阿信站起身,望着她的背影,大聲喊道:“若谷星知道,她該多自責,你忍心?”
風裡無人應答。
雲羌腳步一頓,肩微顫,卻終究沒有回頭。
她走了很遠,遠至京郊,來到一棵拴着麻繩的槐樹下。
她撥開瘋長的野草,見着那把埋在土裡的劍柄後,在距離劍柄一米的地方,徒手挖了大概一刻鐘,挖出了一個木箱來。
她從布袋裡拿出那顆發臭的頭顱,一抛,抛進了木箱當中,發出了“砰砰”幾聲。
又擰開酒壇,将烈酒盡數倒在劍柄上。
後退一步,雙膝跪地,額頭磕地。
一叩,二叩,三叩。
春地微濕,還長出了幾顆不知名的野花做緩沖,否則她這力道,怕是真能将自己磕穿。
她長跪不起,猶如死物,連野獸都悄然繞過她身旁。
她呆滞地望着落日一點點沉入山脊,夜色像墨一樣,從天邊緩緩倒下來。
直到四野盡黑,繁星點點,耳邊隻餘蟲鳴。
她才仿佛回過神來,緩緩站起身,走向那木箱。
她嘴唇幾乎未動,低低念着:
“一個……兩個……三個……”
數到第二十二個時,她停了下來,目光沉如枯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