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無風,谷星卻像乘着風似的,腳步輕快,額前劉海也跟着跳了幾下。
她正待再調笑幾句,阿信忽然低聲道:
“我怎麼會和她打,我隻是個乞丐罷了。”
打了,還不止一場,場場都打得他懷疑人生。
谷星加快腳步跑到他身前,笑嘻嘻地打量他一眼:“瞧你這樣子,還以為是哪家富貴少爺,真是看不出。”
阿信語氣一噎,隻覺得她這雙眼睛真讨厭,看得人發毛,像是能把人剝光。
“祖上富與我何幹?我一出生,就是沒娘的乞兒。”
他見谷星沒回話,連看了她好幾眼,“你怎不笑了?”
谷星摸了摸鼻尖,“你若是想哭的話,我可以陪你一起哭。”
阿信語氣一噎,他覺得谷星的嘴巴真讓人讨厭。
盡管如此,阿信還是抖了一些雲羌小時候的事來,說得零零碎碎,卻也真真切切,聽得谷星心裡暖乎乎的。
以至于這一趟路走得并不可怕。
兩人順着密道往上走,一直走到五十層的時候,便到了頂,再也上不去。
兩人隻好從這五十層的樓道裡出去,另尋通往上層的樓梯。
阿信回頭看了她一眼,唇瓣微動,還未開口,便從谷星眼中得了答案。
她正幽幽地盯着面前石牆,像是要把那冷硬的石頭看穿,眼神裡帶着一種天生的固執。
阿信心裡默默歎了口氣,這人實在太難勸了。他總算明白,為何就連大人也拿她沒辦法。
“跟緊我,别亂跑。”他低聲叮囑。
谷星這才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小心地将那扇石門緩緩推開。
門縫漸開,火光四溢。
谷星心髒猛地一跳,被這突如其來的亮光照得睜不開眼。她下意識地眯起眼,片刻後,才緩緩适應。
壁上油燈密布,燈火如豆,交錯成片。
這一層竟是一處通鋪大室,開闊得幾乎望不見盡頭。若說下層工匠所居、鐵具堆放之地像是蜂巢,密集卻壓抑,那這裡,便更像是一層書籍迷宮。
一排排書架整齊陳列,書卷層疊,密密麻麻。
谷星側頭看了阿信一眼,見他微微點頭,方才輕步走近,伸手抽出一本。随手翻看幾頁,竟是《封丘志趣異聞》,又取幾本,依舊是這類内容,似乎是過往雲遊僧人、文士遊曆封丘所記之事。
她越看眉頭皺得越緊,隐隐覺得不對勁。
除了封丘,當中還有旁郡他邑之地質記述、岩層結構,神話傳說都有所記載。
怕是早在封丘地震前,背後之人便四下搜羅,隻待找個天災來掩護,封丘不過是他計劃裡一處恰逢其時的試驗場。
谷星隻覺胸口發悶,一口氣郁結難出,将書“啪”地一聲塞回原位,不小心碰翻了旁邊一本。
那本書極不起眼,以細麻繩裝訂,紙頁泛黃,封面無字,無甚特異。
若不是她多看了一眼,幾乎就要忽略過去。
可那本子一翻開,竟是空的。
整整一本,全無字迹,幹淨得像是一片白布。
她頓覺古怪,這般藏書如山之處,皆是密密實實的記載,偏偏有一本空冊,無人填寫,無人觸碰,它卻被規規矩矩地安放在正中書架。
這代表什麼?
她心中一跳,指尖細細摸上紙頁,那紙質粗糙,某些地方卻異常光滑。
還未來得及細思,身旁忽被一股力道猛地一扯,整個人被阿信拽進一處書架陰影之中。
幾息之後,便聽得腳步由遠及近。原本站立之處,現已多了兩人。
二人衣着與下層守衛迥異,更為規整,一眼便知身份不同。
其中一人開口:“方才我真聽見響動了。”
另一人懶洋洋地答道:“興許是老鼠罷了。若讓林大人知道這地方還有老鼠,怕是又得震怒。”
“快些叫人來,把這附近的鼠洞堵死。”
語罷,兩人便一邊搖頭一邊離去。
待腳步徹底遠去,阿信才轉頭,卻見谷星還怔在那裡,神色恍惚。他伸手推了她一把。
谷星這才回神,望了阿信一眼,似欲開口,卻終究隻是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可她眼底仍存着幾分驚悸,嘴唇動了動,半晌才低聲問出一句:
“……縣令,姓什麼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