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消三息,谷星便已理清其中曲折。
眼前這狗官乃是巡檢使,日常職掌京城街道之巡查,維持市坊秩序,管轄商販經營,甚至連流民動向亦在其監督之列。
正因如此,他方能對街市風向如此敏銳,竟能在她的小報上市不過半日,便迫不及待地找上門來,欲施威吓。
借流民員工的安危相挾,索要一筆保護費。
想來也用這方法斂财已久,這小小内室竟連桌案都隐隐泛着金光。
而在小報成立之前,她不知道被巡檢司的巡卒追過多少條街。如今新仇舊恨,讓她對巡檢司的印象極低。
又因她們三人皆是無戶籍的流浪之人,且三人都各有緣由,無法還籍。因此蕭楓凜為她辦下這張刊令時,用的是蕭府丫鬟小桃的身份。
小桃雖是蕭府的丫鬟,卻是自由之身,出了蕭府便又是另外一重身份。
如此一來,蕭楓凜便将自己與小報撇得幹幹淨淨。
——想來他亦料到她會不安分。
然也正因如此,眼前這巡檢使以為她不過是個一夜暴富、無依無靠的商賈,正好逮個時機來與她“講講道理”。
誰知正好遇上鐵闆,她反手攪得巡檢司雞飛狗跳,再将此厮順勢打包,丢給蕭楓凜亦不是什麼難事。
但巡檢使此舉,正中她下懷!
“如此真是太好了!”
谷星心中冷笑,面上卻瞬間松了口氣,幾步上前,端起桌上的熱茶便一飲而盡,随後眉開眼笑道,“我雖對編寫報刊略有研究,然若論流民管制之道,怎能與巡檢使大人相提并論?大人身居要職,治城十載,必定洞悉此中關竅,豈是我等商賈可比?”
“我本欲登門求教,未曾想大人竟如此關懷市坊秩序,竟特意派人指點迷津,實在令我受寵若驚!”
巡檢使聞言,胡子微微一抖,顯然未曾料到谷星此言,他慢悠悠地放下手中逗雀的工具,目光一掃旁側的校尉,“你怎如此愚笨,谷主編進門許久,竟讓貴客久站?”
那高級狗腿子連忙陪笑,殷勤地搬來椅子,滿臉讨好:“瞧我這馬虎,竟疏忽了!請谷老闆恕罪!”
谷星含笑颔首,落座後,便與巡檢使開始詳談合作細節。
她不疾不徐,給那巡檢使畫了個又大又圓的餅,“如今小報初見雛形,雖前期成本高昂,然今日流水已超每日預期,估摸不過兩月,便能轉虧為盈。”
她微微一頓,随即眸色一亮,感慨道:“若能得大人鼎力相助,隻怕一個月便可抹平虧損,待至兩月後,定然收獲頗豐!”
巡檢使眼皮微跳,心弦悄然一緊。
“這收益若增,稅收豈不亦随之增長?”
“小報蒙天子洪福得以成長,納稅,便是我們商戶應盡之義”
巡檢使原本還心存戒備,然細細一瞧,見谷星雙目清澈,神情坦然,一副未曾涉事的小傻子模樣,活像是個隻會寫報賣報的書呆子。
他嘴角微揚,暗道竟有這等懂事的商戶,心裡那點疑慮立刻煙消雲散。
而後,他竟越聽越是心喜,雙眼放光,端起自己那杯茶,連連啄飲,時不時還加上兩句自己的見解。
巡檢使不過區區從八品,然因身處京城,地利占盡,又有靠山庇護,故斂财輕而易舉,可他活了這許多年,卻還是頭一回遇上主動送錢上門的商戶!
這般“識趣”的人,豈能放過?
于是這一趟交談之下,二人竟惺惺相惜,稱兄道弟,相見恨晚起來。
巡檢使此刻已與初見時判若兩人,與谷星談笑風生,“你那低廉工錢雇傭流民之法,依我看,倒也不失為一樁良策。”
“流民若能管教得當,未必不能為用。”
他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麼,眉頭微蹙,語帶不屑:“京城西北方向的封狸,便有不少人驅使流民采礦。”
“可惜,因管理不善,那些賤民竟然逃竄了出來。”
“待明年春回,怕是京中又要添上一批流民。”
說着搖頭歎息,語氣十分不耐:“屆時街頭流民增多,我這差事便又要多幾分麻煩。上頭定然要嚴加管制,實在煩人。”
谷星聽得微微一怔。
她自穿越而來,去得最遠的地方不過京郊一帶,這京城之外的風景,她倒是從未關心過。
甚至這地名,聽起來還有幾分熟悉……
她心念微動,随口問道:“那封狸為何會有如此多的流民?”
巡檢使聞言,略微瞥了她一眼,似是對她這直白的問題頗感奇怪,卻也未深思,興緻正濃,便随口解釋,“封狸地處黃河支流,地勢低窪,原以農耕與漁業為生。”
“然五年前,一場大地震引發洪災,城鎮被毀,死傷無數,百姓流離失所。”
“雖聖上屢屢撥款扶持,然至今亦未見起色。”
他抿了口茶,語氣淡淡:“自然是留不住人的。身強力壯者,皆已外出謀生,然仍有不少人困守原地。”
“緻使那一片亂得很,去往封狸的路上,時常可遇山賊出沒。”
谷星心緒翻湧,欲再細問,然巡檢使卻似仍有要事,随手理了理衣襟,露出幾分敷衍之态。
見狀,谷星亦不再多言,二人皆是眉開眼笑,拱手作别。
剛走出内室沒多遠,系統便提醒她雲羌在暗處。
可谷星并未急着回合,反倒步伐一轉,笑呵呵地與送她出來的巡卒攀談起來,“多謝這位兄弟,送到這兒便好。”
她一邊道謝,一邊順勢塞了幾枚碎銀在那人手中,“如今天寒,巡街勞苦,若無熱酒暖身,可真是難熬了。”
那滿臉絡腮的巡卒下意識摸了摸碎銀,随即喜笑顔開,語氣頓時熱絡起來。
谷星見狀,微微一笑,又不緊不慢地說道:“說起來,這街坊市井最熟悉百姓冷暖者,莫過于咱們巡卒。若說民間消息,巡卒排第二,誰又能排第一?”